离开了山贼们的视线,姜妗敛去神色,一张俏生生的脸又变得冰雪一般,在暗处观察了下附近地形,趁守卫不留心,转身就跑。刚跑出数十步,眼看就要脱离狼窝,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却突然在背后响起:“站住!”
姜妗吓了一跳,本应加快脚步逃跑,但理智却告诉她,这个人既然能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背后,显然武功并非常人可比,只得乖乖停住脚步。这个道理,还是从霍叙白那得知的,但此刻,霍叙白却远在疆场与敌人厮杀,根本不知她的境况。“别……别杀我。”
她的声音都哆嗦起来,只作害怕模样。后面的那人也几步走了过来,原来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样貌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却浑身透露着一种威势。一种来自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姜妗连忙垂下眼做出不敢直视的模样,眼角余光却注意到男子的手心和虎口老茧赫然。很久之前她也看过霍叙白的手,一式一样的老茧,这样的一双手,显然是长期挽弓执枪的人才会拥有。尽管眼下情况危急,她也下意识做出了初步判断——这个中年人不但很可能在朝中具有一定地位,而且还是个武官。“想逃?”
那人嗤笑一声,伸手想要钳住她的下颌:“把头抬起来。”
姜妗下意识偏过头避开那只手,对方在看到她面容的时候却也是明显地动作一顿:“你是……”这一瞬间,姜妗也已完全肯定,纵然她和这个人都不熟悉彼此的样貌,但十有八九从前曾经在某个场合见过,或许就是那次宫宴。而在下一刻,她明显感觉到对方态度更加凌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一声凄厉的夜枭叫声冷不丁响起,听得人寒毛炸起,几乎在同一时间,姜妗感觉到有人拽了自己一把,而身侧的中年人痛呼一声倒在地上,左肩上不知何时竟插了一柄短刀。“跑!”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姜妗来不及分辨拽着自己跑的这个人是谁,但山洞那边火光四起,竟有不少人向着这边奔来。走投无路,她自然只能凭借本能跟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一通狂奔,纵然对方身份不明,既然救了她,总比待在贼窝好。不知过了多久,姜妗跑得心脏狂跳到几乎承受不住,救她的那人才终于放开手去,一头栽倒在草丛上。姜妗也脱力地摔在地上,好容易平复了呼吸,才终于得以看看这救命恩人的真面目。一身黑衣,长发乱蓬蓬地束在一起,额角和脸上数道伤疤,新伤摞旧伤,但眉眼凌厉漂亮,似曾相识的容貌。“是你——”姜妗一瞬间又想起了别苑里那个离奇的晚上,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莫名其妙把她从贼窝救出的,居然就是那晚救下的浑身是血的少年。只不过眼下,这个少年的情况好像也没比那晚好多少,仍然是血腥气遮掩不住。“呃……谢谢你,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好像我们很有缘呢。”
出于礼貌,姜妗还是先道谢。“你救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扯平了。”
少年嗓音沙哑,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忽然抬起眼来:“那把匕首呢?”
姜妗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个,愣了一下:“你该不会是想向我讨还吧?”
“那倒没有。”
少年轻嗤了一声,脸上却没有笑意:“既然送了你,就不会再讨要。不过奉劝一句,那个匕首不要示人,否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是么?”
姜妗指了指他被鲜血洇湿的衣襟:“伤成这样,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少年无言,他确实已近强弩之末,再是嘴硬身体也快吃不消,吐了一口血后艰难擦去嘴角血迹。姜妗环顾四周,见到有个地方藤萝掩映似乎是个山洞,来不及多想,先扶起那少年:“或许后面还有追兵,先去那里躲一躲。”
少年已没什么力气,根本没法拒绝她的“邀请”,只好和她一同进了山洞。姜妗又把洞口垂落的藤蔓都拽下来,确保山洞被完全遮住,才回身去查看少年的伤情。因为是去尚书府做客,她并没有随身带多少东西,荷包里只有一瓶常年备着的金疮药和一盒醒神丹,条件所限,只能将就着为少年清创包扎。她身为医者坦荡自然,但那少年显然并非如此,上次治伤他是个半昏迷状态,这次却是清醒的,不多时,脸已红透了。姜妗实在好奇他的身世,又瞧他神情尴尬得有趣,便有意胡扯两句分散他的注意力:“上次的伤怕是还没好透,这次怎么又弄得一身伤?你不会真的是什么江洋大盗吧,日日被官府通缉?怎么没在榜文上瞧见你的画像?我倒有点害怕了。”
“闭嘴。要治就治,不治就算。”
少年咬着牙开口,半开半闭的眼睛里寒光凛冽:“你那晚都有胆子救我,还怕这些?不要装傻充愣,那只能糊弄那些人,也不要问别的,天亮之后,你我一拍两散。”
姜妗也懒得计较对方的不礼貌,不过也想起了一个实际问题:“这是哪儿?”
“云枫山。”
少年侧过头去。姜妗一怔,之前被绑后她就是昏睡状态,原来竟被带到了离京城五十里外的地方。那伙“山贼”到底是什么人?而眼前的少年也不可小觑,他竟比自己还了解京郊的地形,一个疑似外邦皇子的人,悄悄潜入京城又对本朝如此熟稔是何缘故?少年却又背对着她开了口:“你替我治了伤,明早我送你回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后会有期。”
“没问题。”
姜妗替他包扎完毕,自己也在另一边的洞壁上靠好歇息:“我倒是很想如此,但愿你下一次受伤还能找到像我这么一个好心人替你包扎。”
少年人听在耳中,想说什么又没有说,苍白的脸上却泛起了红意。夜色渐深,早春微冷的风吹得洞口藤萝簌簌作响,两个萍水相逢的少年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苦等着不知何时到来的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