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天明,外面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大约是因为这个缘故,也并未有山贼追踪而至,又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并未将一个小小的富家女放在心上,总之,两人暂时安全了。夜雨连绵,倒也催生困意,约摸四更时分姜妗终于合眼睡去,旁边的人几近于半死不活,倒不用担心他会对自己不利。醒来时已是雨过天晴,少年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并没发炎,也恢复了些气力,甚至生了堆火在烤干粮,见姜妗清醒,便掰了半块饼子给她,干巴巴嚼了咽下去。与昨晚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不同,今早两人相顾无言,干粮吃完,少年便遵守诺言送姜妗下山。山下小镇上十分热闹,如同每一个充满烟火气的早晨,来来往往的人鲜少有注意到这两个有些狼狈的年轻人。少年让姜妗先在一个小巷等着,自己却不知打哪儿弄来了一辆马车,备了干粮启程,一路往京城赶去。来时昏迷中毫无觉察,回京时才发现是好长一段路,姜妗坐在车中,若不是冷风时不时自帘子中钻入,她怕是早已昏昏欲睡。那身份金尊玉贵的少年恐怕也是头一回做赶车这种事,马车一路颠簸,几次甚至偏离道路,姜妗试图和他搭话,他却充耳不闻。直到城门出现在视野中,他才终于冷冷开口:“要到了,你家在哪儿?”
姜妗自然不愿暴露身份,何况自己几日未曾回家,恐怕早已掀起轩然大波,要是此时贸贸然回府,必然引人诟病。因此无论出于何种考虑,她只好给了少年一个答案:“惠安坊,松果巷。”
这是她先前置办下的一个小宅院,却不料在此时派上了用场,这么个小地方,即便被人得知也没有什么。少年没再回答她,但进了城之后,姜妗却发现路线是对的,而且完全没有绕弯,这就意味着,少年对京城十分熟悉,显然潜伏了不止这一段时间。“你这衣服破了,确定不要去旁边的市集上买一套?还有这赶车,我看你做得不大得心应手,要不要去雇个车夫?”
姜妗又开始东拉西扯,试图引少年说话,好从他的答复中获得些蛛丝马迹,但对方却仿佛铁了心不理她,直到车行到松果巷,他才跳下了车:“到了。希望后会无期,大小姐。”
姜妗看着他板着脸抿着唇的样子不知为何有些想笑,拱了拱手:“那可说不准,不过,多谢了。”
少年点了点头,上了马车鞭子一挥,绝尘而去。姜妗驻足凝望了一会儿他的背影,确定四下无人,才进了自己的院子换了身衣裳,改道去了平南公爵府。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她敲的是后门,来开门的仆人虽有些讶异,因为是贵客也并未多问什么,直接带到了厅上,又告知了主母。一盏茶喝到一半的工夫,长公主就匆匆到了,简约发髻家常衣服,显然是刚听到消息就过来了。“妗儿,这几天你究竟……”她刚进了门,难掩焦急之色,见姜妗完好无损神态也自若,才略为放下心来,挥手屏退了侍女,才将说了半边的话问完:“你是不是遇上了麻烦?”
姜妗欠身一礼,神情恳切:“什么也瞒不过伯母。我也是情势复杂实在没有办法,才特来求伯母帮忙。”
长公主点了点头,忙拉了她的手到自己身边坐下,瞥见她眼中红血丝赫然,愈发心疼:“不妨事,我都替你想办法,你慢慢说。”
姜妗嗯了一声,迎上长公主慈爱的目光,竟有一种与温枕书十分相似的感觉,只不过,眼前的年长女子与她并无血缘关系,又添一层感动。绷紧了两三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将几日的遭遇向长公主一一道明,只隐去了关于少年的那一部分,末了叹了口气:“伯母,我真没想到天子脚下也会有这样罔顾王法的人存在,难道这次是出了什么事端吗?”
长公主闻言不由眉头紧蹙,陷入了沉思,山匪之事她还是头一次听说,但不用细想也能知道其中危险,而落入匪窝一事若传出去,将对姜妗的名声大为不利。“妗儿你听我说,这件事情到我这里也就够了,千万不要声张。回去之后,就说这几天都待在我们府上,我一会儿派个得力的人送你回去,只说那天是我突然叫人接你过来玩,因此你才没有来得及告知尚书府的人,明白么?”
不过短短一瞬间,长公主就已将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连理由都替她想好了,唯独没有问她是如何自贼窝脱身。姜妗知道自己找对了人,同时心中生出隐隐的愧疚来,她没有说实话,然而长公主却尽心竭力为她着想了,这份体贴信任之情,即便眼下无法报答,日后也将铭刻于心。或许,也就是因为有这样坦荡温柔的母亲,霍叙白才会有那样的性情吧。不多时,长公主的陪房管家嬷嬷到了,姜妗也就不再耽搁,由嬷嬷陪着先回府去。长公主看着少女离去的身影叹息一声,回了书房提笔落墨,转瞬已修书一封,叫来一直等候在外的手下:“快马加鞭送到叙白手中,告诉他,那窝匪徒一个也不能留。”
手下并不知信中内容,更不知前因后果,但还是磕了个头:“谨遵夫人之意。”
手下领命离去,长公主心中尘埃方定,随手摸来按上一盏茶,茶水已凉透,此时饮下却不觉寒冷。身处内宅的确容易一叶障目,但她相信自己眼光不差,姜家二小姐是个值得儿子倾心的女孩子,因此即便因屠尽匪徒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也不能让这些人走漏了消息伤害到姜妗的名誉。与此同时,城中另一边的信阳伯爵府,已是几乎闹翻了天。连续找了姜妗几天都未曾有结果,姜维宁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即将崩溃爆发的状态——倒不是因为担心姜妗,而是痛恨于她的突然消失而给自己带来的一连串麻烦。面对老太太的威压、温枕书的痛哭不止与尚书府的赔罪,姜维宁头痛得索性一头栽进了西厢房的温柔乡,满世界都在逼他,似乎只有发妻是柔情又可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