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绮罗放下倒空了的青瓷茶壶，她看了一眼皇甫昊，捏起公道杯晃了晃，随即给皇甫昊和自己倒了两碗茶。皇甫昊沉默地看着林绮罗，看她淡然地倒茶分茶，心头翻涌的情绪好似随着那青瓷茶壶中的茶水，被她倩倩玉手倒得一干二净。林绮罗将一碗晃荡着昏黄烛光的茶水递了过去。皇甫昊平静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茶碗，默默地啜了一口。茶香甘甜。其实，这是他惯喝的茶，平日里回甘浅淡，也不香甜。香甜，不过是幻觉罢了。皇甫昊忽而想起四个自：境由心生。他抬眼看向林绮罗。林绮罗倒了茶后，便转回到皇甫昊对面重新坐下，正悠闲地品着茶水。皇甫昊笑了起来。林绮罗见他笑，她也笑了笑，说道：“原来表哥喝的，竟是陈年旧茶。”
“老茶提神。”
皇甫昊捏着茶碗说道。林绮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慢慢地喝起茶来。皇甫昊注视着林绮罗，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方才他派了松涛过去请她来，为的只不过是要趁热打铁，下雨时她答应的，只要他想晓得，她就会尽数告诉他。但人到了眼前，他却发现自己一句问话都问不出来。他想听她说，是，我就是潇月娘。疯了一般想听。但，此时此刻，他看着林绮罗，却好似回到了少年时。那时，他与她从人牙子手里死里逃生后，他打听了许久，才晓得她是潇家的姑娘。回到京城后，他趁着家人不注意，偶尔会跑去偷偷地看一眼潇月娘。潇家后院的院墙不高，后头连着一片小山丘，他就爬到山丘上离着后院最近最高的树上，看她每日在花园里读书写字，听她打着算盘算账。有一次，一条蛇自树枝上落了下来，正好挂到了他的脖子上，他惊得差些掉下树去。他这边的响动引起了潇月娘的注意，她攀着后院院墙问：“那边有人？那边可是有人？”
少年的皇甫昊死死抱着树，忍受着那冰冷黏腻的蛇身缓缓滑行在脖颈上，楞是不敢回应一句。而今，面对着以林绮罗归来的潇月娘，他却又了这样的心情。林绮罗放下了茶碗，见皇甫昊手中捏着半碗残茶，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她说道：“表哥唤我来，只是要与我喝茶么？”
皇甫昊回神，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茶碗，慢慢地放到了桌上。“想来不是。”
林绮罗慢悠悠地说道，“你想问什么，便问吧！只教我能说的，我都告诉你。”
皇甫昊笑了笑，说道：“这话语说得这样漂亮，最终能说的，恐怕是没多少。”
林绮罗微微一怔。“你陪我喝了这一壶茶，便回去歇着吧！”
皇甫昊说道。他想问的，正是她不能说里头的，她能说的，却不是他想问的。皇甫昊心思略微乱了一乱，见林绮罗很是不解地看着自己，笑道：“喝茶。”
林绮罗看着皇甫昊给她的茶碗里倒满茶水，心中却是意外得很，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他却什么都没问。她脸上露出一抹不自在的神色来，说道：“那个……翠玉……”皇甫昊闻言笑了一记，说道：“你既然送回来了，就不必记挂了。”
翠玉，原本只是他试探她的一个棋子罢了。既然这棋子没有用了，无论是她来处置，还是他处置，并无什么两样。“我将翠玉毒哑了。”
林绮罗低低地说道。皇甫昊不置可否地点头道：“不错。”
林绮罗顿时接不上话说，她方才让风翼把翠玉带来，并不是要他帮自己处置，处置这个丫鬟她用不着他人来帮。翠玉这个丫鬟最大的用场，是借着她这个由头，把他和皇甫老夫人之间真正的情况给探出来。这样才方便她日后的行事。“你要如何处置她？”
林绮罗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打一顿，发卖出去。”
皇甫昊说道。林绮罗点点头，又问：“外祖母那里……她若晓得了……”她故作忧愁的模样看着皇甫昊。皇甫昊见林绮罗这样的神色，不禁被她逗笑了，他道：“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外祖母要责骂你，毕竟是她身旁的丫鬟。”
林绮罗说道。皇甫昊不以为意地说道：“她如今拿着中馈，还会在意一个小丫鬟？”
林绮罗皱眉，蓦地醒悟了，原来他那样爽快地交出中馈来，竟是为着……为着能顺利处置翠玉？可这未免太过不值了，翠玉那个丫鬟，如何值得……“为何不值得？”
皇甫昊笑了，说道：“我这中馈可没交到她手里。”
林绮罗这才意识到自己问出了声，她有些讪然地说道：“虽说我娘手中捏着中馈，她也不会搭理，最后还不是外祖母拿去么？”
“不还有你？”
皇甫昊说道。我？林绮罗抬眼朝皇甫昊看去，看到他脸上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我……我还学着呢！表哥你这……”“你当我生来就会管中馈？”
皇甫昊似笑非笑地说道，“只教你好生学，待得上了手，你便替我掌着，这样便不用祖母费神，她，毕竟年纪大了。”
林绮罗闻言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倒还不如早些成亲，交给嫂嫂打理。”
皇甫昊嘴角一勾，反问道：“成亲？谁嫁我？不如你来嫁我？这倒也方便了。”
林绮罗切了一记，说道：“表哥可真是……我可不想独守空房。”
“只教你嫁，我定不会教你独守空房。”
皇甫昊说道。林绮罗见皇甫昊神色认真，不禁楞了楞，勉强地笑了一笑，说道：“表哥，你这拿我消遣呢？”
皇甫昊盯着林绮罗，正色地说道：“那你就替我好生掌着中馈。”
林绮罗挑眉，说道：“我有什么好处？”
“先前送了你秋水庄，这回再送一个给你。”
皇甫昊说道。林绮罗沉默了一会儿，笑着摇头，说道：“你还真当我如此贪恋田产么？”
她站起身来，“我会好生学，若是有那个能力，那便帮你管一管中馈，若是没得那个能力，你也不要强求我。”
皇甫昊盯着林绮罗，捏紧了手里的茶碗，那句“你潇月娘会没能力掌管中馈”几欲冲口而出。但是，直到林绮罗走出了书房，他还是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