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晃神间,沈和颂已经带着柳芸朝老夫人和大夫人见了礼。老夫人给柳氏一副宝石头面,大夫人给柳氏一副点翠镶南珠岁寒钗。柳芸赠老夫人是外头驻颜阁千金难买用料名贵的凝神香,赠大夫人亦是驻颜阁三年才能制十盒的驻颜膏。这两样东西在外面已经被炒到了千两上下,柳芸这手笔极为大方。眨眼间,这二人便以停至她跟前。她一抬头,恰好对上沈和颂的视线。岁月穿堂而过,上辈子那般执着,那么多求而不得,那般多的不甘与寂寥。再见他年少模样,她前世爱恨嗔痴皆化作沉香散在水面,半点涟漪激不起。她口齿之间吐出的言语如他前世那般疏离淡漠:“恭喜相公,得此佳人。”
沈和颂的手指,轻颤了一下。他看着面前相伴多年的女人。乔茗身穿一件浅青色缠枝衣裙,脸上只施了一层浅浅的粉黛,盖不住她疲惫的脸色和眼底的青黑。她面容沉着冷静,对他说着恭喜。他不可抑制的想到了他们都还年少时。十年前乔家出了变故,乔大将军因贪功冒进战死边疆,乔茗母亲在府上自缢为夫殉情。至此,乔茗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女。无人可依。沈和颂还记得当年,娘亲带着他前往将军府吊唁时,他看着跪在灵堂前一言不发的乔茗。她身形瘦削单薄,与那飘着的灵幡一样,一阵风吹过,她就会散了。那时她也用这种沉着冷静淡漠的眼眸看着来往的每一个人,好似尘世的事都与她再无关系,她顶着一个躯壳,却没了魂。回忆与现实重叠在一块。沈和颂看着眼前这双如当年一致波澜无惊的眼。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抽走了他心底一根看不见的丝。他张了张口,正要宽慰两句,身侧的柳芸却死死牵住他的手,倚靠在他身旁撒娇道:“眼前这位便是姐姐了吧?”
他宽慰的话咽下,先前冒出对乔茗的几分心疼与惶恐皆在柳芸那娇润的嗓音下荡然无存。他浅笑着回柳芸:“是。”
再多的情深漫长,又怎抵富贵荣华。他又扭头看向乔茗,言语中颇有敲打之意:“阿芸她年纪轻,又刚来府上,她的事你上心些,别让她被底下的奴仆欺了生。”
乔茗垂眸,红唇微微勾起。底下的奴仆谁敢欺负侯爷心尖尖上的爱妾?她眼底幽深半分不显,似笑非笑道:“我定会对柳姨娘的事好好上心的。”
柳芸挽住沈和颂的手,娇俏着说:“我看姐姐颇为面善,她定不会允许旁人欺负我的。”
“对了,我还给姐姐备了厚礼呢。”
柳芸从贴身丫鬟手上接过盒子,打开,露出里面温润哑白的观音相对她说。“这是我让人重金求来的白玉送子观音,听闻姐姐入侯府多年无子嗣,咱们女人既然嫁到了夫家还是得为丈夫生儿育女才是,往后姐姐多拜拜这送子观音,兴许就能有了呢。”
乔茗看着柳芸的嘴一张一合。若是仔细听,便能听到柳芸言语中那淡淡的讥讽。她能听出来。偏偏侯府其余人都用赞赏的眼眸看着柳芸。“倒是个懂事大度的。”
老夫人笑着点头。大夫人也对柳芸面露善意:“你好生为我们侯府诞下子嗣才是正理,至于其余人,不管也罢。”
那其余人,乔茗不用猜也知道大夫人指的是自己。她面不改色接过那白玉送子观音放在丫鬟手上。视线掠过观音相时,她心中却在想。柳芸懂事大度?那你们便好好瞧瞧她后面是如何大度的吧。“难为柳姨娘费心了,刚进门便关心我这主母的子嗣。”
乔茗说及姨娘与主母二词时,稍稍加重了语气。柳芸的笑意僵了僵,又很快恢复如常,正要继续说些什么,乔茗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把一长木盒送至她跟前。“恰好我今日也给你备了一幅画,很是衬你,希望柳姨娘别嫌弃。”
“姐姐这是什么话,我怎会嫌弃。”
柳芸笑盈盈收下后,瞥了一眼木盒,心中很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画才能让乔茗说衬她。这样的语气……难道乔茗送她的是一些见不得台面的东西?那可正中她下怀!等回房后再好生看看。赠完礼后大夫人便拉着柳芸说着话,彻底把乔茗冷落在一旁。好似他们才是一家人。乔茗不急不恼,坐了一会后便起身说庶务繁忙,有许多要紧事还得处理,得先行告退。老夫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让她赶紧退下。她缓缓走出上房。并未看见,她离开时沈和颂的眼神停留在她的背影上,晦暗难明。柳芸注意到了,心下沉了沉,却并未点出,而是继续笑着与两位长辈逗趣,哄她们开心。——半个时辰后,柳芸也沈和颂从上房中出来。秋寒已至。行至半路,柳芸拢了拢外衫,隔绝寒意,又侧目看向身旁之人。沈和颂虽是同她走着,心却没与她一块,她更不知他在想什么,每当他不想被人察觉情绪时,他便会露出这样冷漠的脸庞。为什么……是因为方才见了乔茗一面?她早便察觉到沈和颂对乔茗仍由未尽之情,或许连沈和颂自己都不知道,他次次谈起乔茗时,嘴角都会微微勾起,笑得隐晦,却如三岁小孩抱着一锭金子般富足。她从未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沈和颂的心已经逐渐往她这边偏移,再给她几年时间,到时被沈和颂系在心间,缠绕在舌尖的人,不会是乔茗,只会是她。她挽住了沈和颂的手臂,娇声道:“相公,我们……”她话还没说完,沈和颂便拂开她的手,尽管面目依然柔情,却说:“阿芸,我要去如意苑一趟,明日要上朝,我得去问问乔茗朝服赶制得如何了。”
说完,他朝她安抚笑了一下,随即大步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柳芸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怔了怔,回过神来后便是滔天的委屈。派个人去问不也一样?他就是放不下那女人。她气急,此时又看到丫鬟知春手里捧着的木盒,是在上房时乔茗的回礼,她看到这木盒越发气恼,便发泄般拍了木盒一下。知春没拿稳,盒子“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柳芸冷冷瞪着知春:“怎么办事的?”
知春赶忙跪地认错,惶声回答:“奴婢知错。”
“行了,还不赶紧把东西捡起来,在这跪着若是被旁人瞧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苛待了你呢。”
柳芸拧眉低声呵斥。知春连说了几个“是”,赶紧收拾地上的木盒。“等等。”
柳芸瞥见了木盒里被砸出来的东西,她疑惑拿起一看,是一副看着很寻常的画作,画的还是个捉螽的老妪。螽,是蝗虫,那等低贱东西长在乡间,怎的还能入画?还有这画,不管是从画工亦或是从技巧而言,皆是三流。自己送乔茗价值两千两的白玉送子观音,她便送自己一副俗烂的画?柳芸不仅没生气,甚至还笑出声来。乔茗这是把把柄往自己手上送。自己哪能不接。柳芸压低声音,细声吩咐,“知春,接下来,你要这么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