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从贾政的内书房出来,就往荣庆堂去。 在这个孝治天下的社会,表面的东西一定是要做好的,这样可以免去很多麻烦。 收拾了几个奴才,敲诈了奴才们一笔,总得向贾母和王夫人等汇报一下,让她们点点头,方显得上慈下孝。 因为荣庆堂和荣禧堂是处在东西同一水平线的,贾琏不想走远路,所以不走西边垂花门,而是决定从王夫人住的大院,直插后面的甬路。 王夫人的大院,除了贾政和王夫人住之外,还有贾政的两房小妾,赵姨娘和周姨娘。 周姨娘且罢,很没有存在感,一年到头难得冒一次头。 倒是那赵姨娘在荣国府是一号“人物”,住的屋子也很当道,大院西侧,所以平时王熙凤从家里去找王夫人汇报工作,都会从她后窗根底下经过。 “真的,你真的看清楚了,真的有那么多?额滴乖乖,要是那些钱给我们娘儿俩的话,那不是发财了……” “你这个蛆心的孽障,平时叫你用心读书,讨老爷的欢心,你就是不听,弄得咱们娘儿俩在府里,还不如一个奴才有钱! 呸,那王新算是个什么阿物,当年他爹娘老子覥着脸求太太赐的姓,后来在太太面前混不出名堂来,又去巴结你琏二嫂子那个黑面三角眼,谋了个肥差就在人前人五人六的了。”
“……” 贾琏本来无意在这瓜田李下之所逗留,听见里面赵姨娘训诫贾环也不想理会。 只是猛然听见对方骂他媳妇儿,他就有点生气了。 别的骂也就算了……黑面三角眼? 这有点过分了。 凤丫头明明是丹凤眼……丹凤三角眼,那也是很漂亮的眼形好吧,被她那样一说,好好的大美人,活脱脱像个李逵! 在窗外站了两秒,贾琏摇摇头,还是决定大度离去。 教训几个奴才没什么,教训叔叔的小妾,好像不像怎么回事,管她呢,就当她是个喜剧演员就罢了。 从贾母的后花厅进荣庆堂后院,才要上正廊,就见一个丫鬟迎面走来。 她身材长挑,容貌俊秀,提在腹前的手臂上,搭着一件袍子,从灯光下信步走来。 抬头看见贾琏,她似乎愣了愣,然后就宕机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贾琏拿眼瞧着她,淡然问道:“怎么,不认识我?”
袭人闻言,忙上前欠身行礼,“奴婢见过二爷……” 低下的眼中,隐隐有些委屈。 虽然自己是个丫鬟…… 虽然上次是为了封她的口…… 虽然…… 到底自己女儿家最重要的,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了二爷,他总该怜惜一二吧。 缘何对自己这般冷淡…… 若是他本身是个冰冷无情的人就罢了,自己也就不用奢望什么,可惜,他明明对他身边的人很好、很温柔的啊…… “委屈?”
贾琏走近一步,袭人就忙退后半步,赶忙摇摇头。 袭人不知道,当她一直低着头看彼此二人的脚尖之时,他头顶上的贾琏,面容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冷酷。 贾琏甚至有些赞扬之色。 这个袭人果然不愧是“钗副”,确实有几分不一样的心性。 若是换做别的丫头,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怕保持不住她这样的镇定。 “去老太太屋里?”
“嗯,夜深了,给宝二爷拿一件衣裳去……” 贾琏挑了挑眉,刻意提贾宝玉,是在给他说,你不稀罕人家,人家也有人要? 贾琏瞧了一眼四处,贾母的后院,明晃晃、亮堂堂的,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人影。 “走吧。”
“嗯……” 袭人退开,让贾琏先走。 不过在走到贾母后房门的时候,见无人值守,她赶忙上去充当起了掀帘人,等贾琏进去之后,才默默跟进。 忽觉腰上一阵大力袭来,吓得她差点惊呼出声。 到底反应快,立马知道是什么人袭击她,所以屏住呼吸不敢动。 心脏以不可控制的速度突突跳动起来,这里可是老太太的后房门,要是被人看见,她就玩完了…… 因为紧张,丝毫没有感受到一点上次落在这个怀抱里的快乐、酥麻。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不太长,那霸道的人欺负了她几手之后,松开了她。 一得机会她就飞快的退开,看贾琏居高临下戏谑的瞧着她,她面上一红,胡乱整理了一下衣裳,就转身跑了。 贾琏等她走了几步,才施施然走出狭窄阴暗处。 之前在廊上,他就看出来,袭人比以前圆润了不少,他觉得应该是他的功劳,所以亲手检验了一下,情况果然不出他所料。 “琏二爷……” 贾母的屋里一如既往的人多,丫鬟、仆妇们群立,内堂里面,还有着阵阵说笑声。 “二哥哥来了!”
宽敞、布置精美的荣庆堂内堂,因为贾琏闹出来的动静,贾母等人也迟迟没有休息。 “你又来做什么?这么晚了,我们都准备散了。”
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外加一个赖嬷嬷,四个人围在桌子面前打牌。 贾宝玉、三春姐妹就在旁边看着,宝钗和黛玉两个,则在西边的窗根底下对弈。 这是贾母屋里的常态,她总是喜欢热闹。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外面的事情处理完了,想想还该给老祖宗报备一声。”
“呵,你还和我报备呢,我还以为你满贯了,什么事都能自己做主了呢。”
贾母是个持重的人,很少说酸话,所以她这一说,薛姨妈等人都不由得露出些笑意。 贾琏讪讪一笑,此刻不答话才是最好的回答。 果然贾母就不好意思再发作,正好一局打完了,就放下牌,让众人下次继续,然后扶着鸳鸯的手臂,往南面高榻上走去。 她一动,所有人跟着转移活动中心。 “说说吧,你今儿收刮了奴才们多少,又让他们坦白了多少?”
贾母坐在高榻上,有些不爽的问道。 因为贾琏收缴的越多,越说明奴才们确实都是贪,也就间接说明她以前管家不利,纵容奴才们贪墨。 贾琏就笑道:“回老祖宗,今儿孙儿收获不错,一共收刮了现银一万两有余,其余各类资产,近两万之数,此时已经全部送到库房,林之孝他们正在赶着登记造册呢。”
贾琏这话一回,众人想笑又不好笑。 琏二爷可真有意思,老太太用“收刮”二字,明显就是在讽刺他,可是琏二爷就像是听不出来,还将着老太太的话,也用收刮这个词。 贾母也是用看自家傻儿孙一样的眼神,瞧着底下一表人才的大孙子! 这孙子,绝对不是听不出好赖话,只是有恃无恐,油盐不侵,实在难缠。 懒得废话,她摊手道:“听他们说,在你的高压手段之下,奴才们一个个乖乖的把贪墨的银子数报给你了?给我瞧瞧,我倒要看看,咱们家的奴才到底有多实诚,贪了银子还敢主动坦白的!”
贾母确实好奇,因为这个做法也超出她的理解范畴。 她是真的不信,赖大等人敢把自己贪墨多少钱,让主家知道。 肯定是随便填了个数应付这孙子的。 “呃,这个恐怕不能给老祖宗看了……” “怎么,连我也看不得?”
贾母脸一黑。 她当然知道,贾琏答应了奴才们,不给别人透露。 但是她不觉得这个人能包括她。 其他人也有些紧张或者意味深长起来。 琏二爷管家,自然要树立威信,不能言而无信。 但是,要看的人是贾母耶…… 自古以来说忠孝难两全,其实孝义也是难两全的。 长辈一句话,你不听就是不孝。古往今来的“大孝子”们,就常常以“父母之命难违”,以此做出些背信弃义,抛妻弃子的勾当来。 这样的人,往往还会被歌颂…… 难道琏二爷会连这个道理都看不清,为了履行对奴才们的承诺,要违背老太太的意思? 却见贾琏一摊手,“老太太误会了,不是孙儿诚心不给老祖宗看,而是在之前,孙儿已经将所有的册子,包括奴才们各自写的数字,都一把火烧了。 所以,就是孙儿想要给老太太知道,只怕也不能了。”
“烧了?”
贾母十分意外,随即面露思索之色,她在想,贾琏是不是在骗她。 “确实烧了。毕竟孙儿答应了奴才们,除了孙儿之外,不会让旁人知道他们各自贪墨了多少,这也是为了保护他们。 但是册子留着,难免有遗失或者被人偷瞧了去的可能,所以孙儿才决定,将那册子当众给烧了。”
贾琏的话刚说完,贾宝玉就拍手叫好:“哈哈,我在书里看过,这还是个典故,当年曹操……” 贾宝玉还想要当众炫耀一番,看王夫人瞪他,才低声下去。 幸好惜春、探春又来追问,给了他台阶,他就在底下的小圈子里讲起了“曹操烧信”这个典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