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乐买完西瓜种回来的路上又把赵川跟他谈及的话题回忆了一遍,总感觉有些不现实和冒失,承包窑厂谈何容易?首先是两手空空拿啥去承包?其次,窑厂是洼里村集体企业,尽管它不景气到面临倒闭了,但真要往外承包就必须要走程序,走程序就必须要求吴兴华和张文亮他们,而他们一旦听说是赵乐这个穷得叮当响的胆大鬼承包,还会不会同意包给他,最关键的是,即便赵乐能筹集到资金,村领导也愿意承包给他,但面对这个烫手山芋,这个烂摊子,赵乐又如何能让它起死回生?但是,赵乐从骨子里相信赵川,相信他的思想,更相信他的眼光。经赵川这么一点拨一规划,赵乐仿佛又找回了那个充满幻想和自信的自己,对他今后的人生规划好像也有了一个模糊的框架。晚上回到家,赵乐决定先去找吴小眼父亲吴兴旺摸摸底,他可是个有经验的老窑师了,如今又跟赵家结了亲家,问他什么话应该不会瞒哄赵乐的。在去吴小眼家之前赵乐没有忘记到小卖部买几样吃的喝的东西拎上,因为要去求人取经,加之吴小眼的父母也算是他的长辈,所以总不能空手进那道门。赵乐提着礼物推开吴小眼家屋门,吴兴旺两口子正围在饭桌前吃晚饭。吴兴旺大概是刚从窑上回来,洗了脸却没顾上梳理头发,乱蓬蓬的发梢上还有飘落的白灰,像是撒了一层霜似的现眼。那会儿,他正漫不经心的就着花生米喝着烧酒,见赵乐推门进来,赶忙站起身来招呼:“哎呦,小乐来了,快来坐下,陪叔喝几盅。”
吴小眼妈跟着也站了起来,她忙给赵乐添个凳子,然后说:“你看这啥菜也没准备,你们叔侄俩先喝着,我再去给你们炒两个下酒菜。”
赵乐放下手里那些不值钱的礼物,赶紧上前阻拦说:“婶,不用不用,千万不用麻烦了,就着花生米喝酒好得很。”
吴小眼妈却执意说:“那怎么行呢,怎么能干喝呢,我再炒一份鸡蛋,快得很,马上就端来。”
赵乐见吴小眼妈这般热情,看样子不炒两个菜添上是不过意的,他便顺意的说:“婶,你快歇着吧,叫小花去弄。”
“哎呀,那可不行,小花现在有身孕,是我们家重点保护对象,我叫儿子每时每刻陪在她身边,啥都不许她干。”
吴小眼妈溺宠的说着扭身去了厨房。赵乐看到吴小眼一家人这么疼爱妹妹,感到非常欣慰,他暗自庆幸命好的妹妹真的嫁到了一个让他放心的人家。吴小眼妈离开后赵乐便自找话题试探性的问吴兴旺:“叔,窑上现在忙不忙?白灰的销量还好吧?”
一提到那个甩不掉手的烂活,吴兴旺就头疼,他没好气的抱怨道:“唉!要不是支书他不肯放手,我早就不干了,半死不活的占着我的时间,工资工资拿不到,地里的农活也给耽搁了。”
赵乐又毫不顾忌的直接问:“该不是因为质量问题卖不出去的吧?”
吴兴旺放下酒杯,用不容置疑的目光看着赵乐,然后毫不谦虚的说:“乖乖,不是你叔我自吹,烧了这么多年的白灰,还从没出现过质量问题,怪只怪世道变了,需要的人太少了。”
赵乐一边静心倾听吴兴旺发着牢骚吐露现状,一边思考赵川所预测的大趋势,听着想着,他心里不由对赵川那具有深远战略目光的预判增添了信服,这也许就是那些专家讲师们高调宣讲的那句极具荒诞意味和哲理性的话:只要赶上风口,猪也会飞起来的。显然,赵川就是凭借他对国家政策的深度解读,弄懂了借力的原理才敢贸然下此结论。是的,九十年代的中国正是深化改革的关键时期,各行各业都在往改革的深度推进,每一项利国利民政策的出台都会有它的前期风向和试探性,而赵川就是那一大批善于观察风向的有心之人中的一员,也正是他一步步拨开赵乐眼前的所有的遮蔽物,让他一点一点看到自己不一样的新的人生页面。带着憧憬与迷茫,赵乐紧接着又去了趟赵川家,因为他还有许多迷津需要他指点,还有很多难题需要他解答。赵川平反后回厂升至县水泥厂副厂长,主管生产与销售,干得还是他善长的领域。他听完赵乐跟他反馈的有关信息过后,挑重点跟赵乐展开了说:“质量只要过硬就好办,有质量就有市场,现在你就抓住村里村外没人愿意接手那个烂摊子的机会,狠狠的压价,压到极限后便迅速拿下窑厂,至于资金嘛你也别太发愁,我来出面找关系给你贷些款做启动用,然后就靠你自己了,现在到处都在搞建设,工地多得很,只要石灰质量过硬价格合理肯定能打开销路的。”
赵乐听完赵川这段有理有据又有因有果的精准分析,犹如醍醐灌顶,简直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赵乐觉得他遇到的这个其貌不扬的赵川就像是一个胸有成竹和气定山河的军事家,对战前形势的预判是那样的笃定。现在,赵乐用崇拜的目光定定的看着赵川,他真的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别发愣了,我也不留你吃饭了,你快回去跟村里谈判吧!记住,商场如战场,千万不要心慈手软,一定要多长个心眼!”
赵川最后叮嘱赵乐说。赵乐怀揣心满意足的答案与满满的自信又返回了洼里村的家,可是到家后他又开始犯愁了,因为,摆在他眼前的难题还是那两个他最不想见却又绕不过的村干部。搁在以前,他还可以通过同学张文亮把村里的消息打听一下,可是现在,见张文亮比见吴兴华还要让他犯难堵心,面对这个头疼的事情,赵乐最终想到了一个能够破局的人,这个人就是吴兴旺。因为吴兴旺是村办窑厂的核心人物,那里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吴兴华他们对他所提出的建议与计划应该会加以重视的。赵乐时隔三日再次拎着礼物来到吴兴旺家。不过这次要比上回拎过来的礼物高出好几个档次:两瓶明光大曲,两条醉翁亭,外加一些副食,整个花掉了赵乐半个月的辛苦钱。赵乐提着一大包东西走进吴兴旺家院落的时候天还没有黑下来,吴小眼妈正在晚霞映红的院子里给晚归的鸡鸭撒着谷食,她边撒边“啯啯”的唤,一大群五彩斑斓的鸡鸭迅速就将她围在中央。它们只管贪婪的低头觅食,却没有提防女主人的突然袭击,吴小眼妈猛然蹲下去,一只围在她脚边吃得正香的芦花老母鸡闪眼间就被她捉在手中,她抓住乱蹬大叫的母鸡高声喊:“小眼,快拎去杀了!”
吴小眼听到鸡叫,忙跑出屋问:“妈,这晚上抓鸡干嘛?”
吴小眼妈说:“别废话,马上杀了它,小花的身体不能亏欠,得补!”
吴小眼马上就明白了,他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接下母亲手中那只挣扎不休的芦花老母鸡,正准备返回房间时却见赵乐站在了院门口,可他并没有直接招呼赵乐而是对房间里的小花喊:“小花,乐哥来了。”
小花像只小鸟一样迅速扑腾出房门。说来也怪,以前没嫁人时小花并没有感觉与哥哥有多么的亲近,可自从嫁人后她再见到哥时却觉得十分的亲,“哥,快进屋来坐。”
养得又白又胖的小花跑到哥哥赵乐面前,接过赵乐手里的礼物就往屋里引,可是赵乐说:“你先回屋,我来帮小眼把鸡杀了。”
“用不着,用不着,怕弄你一身鸡血呢,你快进屋里喝水去,我马上就来。”
吴小眼真诚的说着,随即去厨房拿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一只脚踩住鸡腿,一只手紧握菜刀麻利的往鸡脖子上一抹,然后把母鸡往地上一丢,那只芦花老母鸡在地面无力的挣扎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赵乐看着地上躺着的芦花母鸡,心里不由泛起一阵酸楚与悲怆,这让他想起人们常说的那句消极的伤感话:人命有时候还不如一只鸡命大,鸡头斩断后还能挣扎着跳几下呢,而人呢?赵乐由此感慨:活人难啊,尤其想活出个样来就更难了。这时,吴兴旺胳膊上担着一件汗迹斑驳的浅灰色工作服进得院来,他笑容满面的招呼道:“小乐来了!”
赵乐笑着回:“嗯哪,叔也回来了。”
两个人相互招呼后就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吴兴旺放下汗湿的工作服,又去院角的压井上“哗哗”地压了一大盆地下水,他将整个头闷进盆里草草的挠了几下,然后擦干脸上的水珠回到房间问赵乐:“听说你要种什么杂……交西瓜?”
赵乐说:“嗯,专家说那西瓜品种好,比种粮食经济效益高得多哩,我打算麦子收完就种几亩试试。”
吴兴旺羡慕的说:“哦,有文化就是好,今年你家先种,好的话明年我们家也种。”
“那没问题。”
赵乐干脆的答应后,迅速就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来,“叔,我想找你帮个忙。”
“什么事啊?”
“你能不能帮我去跟村里打听一下,问你烧的那座石灰窑想不想往外承包?”
“啥……?哎小乐,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事呀?是谁让你打听这个事的?”
吴兴旺很是惊讶。赵乐回:“没谁让我打听,是我自己想问问。”
“啊……?”
吴兴旺突然紧张起来。俗话说,不是亲不挂心,现在赵乐毕竟跟他是很近的亲戚。“你该不是吃了什么糊涂药了吧?那么大一个村子都盘不活这个窑厂,你还敢往这上面想,不行不行!我不能睁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赵乐轻松一笑,说:“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也别担心,我既然敢想就肯定有我的路数。”
吴兴旺仍然固执的打压说:“你有啥路数都是个死路,这些我比你知道的多,小乐呀,听叔的,千万别打这个主意了好不好?”
赵乐嘿嘿笑着说:“叔,你真的不用担心,我现在也只是问问,假如往外承包的话我们就坐下来谈,谈合适了再包。”
吴兴旺很不情愿的说:“帮你问一问行,可叔还是劝你别动这个心思,叔担心你陷进去呀!”
赵乐顺着说:“那好,你就先帮我问问吧。不过叔,我先问你一句,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拿下了窑厂,你还愿意给我做窑师吗?”
“这个……”吴兴旺心思不定的犹豫了片刻,最后缓和了口气说:“就算村里同意往外承包,可是你又哪来那么多钱呀,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会变钱啊?”
赵乐终于松了口气,说:“叔,只要您老愿意帮我就行,钱的问题我会有办法的,那我就等你消息了。”
“唉……好吧!”
吴兴旺知道扭不过赵乐,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