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风到底是谁?”
濮青躺在石房的床上想着。房里门窗紧闭着,漆黑一片。他坐起了身子,抽起葫芦又吞了几口酒,闷闷说道:“怎么到处都能听到泾风这个人呢?”
去见了心上人子雨,却阴差阳错地被误认为是泾风。虽然昨晚的濮青,面对子雨各种楚楚依人,也泛起了万千种情念,可泾风的名字一出,情念便云消烟散。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定要找到泾风这个人,”濮青暗自决定,说道:“我要看看这个人的魅力到底有多大。”
可他一趟下来,就又想起子雨的脸容。昨晚告别子雨时,她倚窗而望,那种眼神并非一日的交情,可见子雨与泾风的情深。但泾风为何要离开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子呢?濮青想不明白,翻来覆去,自言道:“要是子雨真正迷恋的人是我,我定会守她至海枯石烂。”
想想便好作罢。濮青一把起身,叹了口气,给葫芦倒满了酒。又折到桌子前,从经书中抽出一本记事录,翻了几页,拿起了笔,在“赤白镰、九星长刃、百亭银刀”处画掉,自言道:“卖出去了,接下来去找药先拿钱。”
接而又随手从铁支架上拿起一把狼图腾的匕首,打量着匕首的锋利程度,然后在记事本上写上:噬血匕首。这是他今天要卖出的刀。他又翻回了前一页,看到“刺杀牧野州”处,突然停了下来。濮青回想起刺杀牧野州那晚,小雪铺满了牧府的整个青桑庭院,当时牧野州就在庭院前的屋子里坐着。濮青从院子的围墙翻进来,轻踩着雪,在青桑杉林之中,慢慢靠近荧着火光的屋子内堂。看了眼内堂,牧野州正埋头在经书之中,濮青小心翼翼地拔了百亭刀。“白药先为什么要我杀这个老人?”
濮青当时犹豫一下。但作为一个江湖杀手,问不得因果是行内规矩。况且,白药先要他杀的人,从来就不是什么世间良人。在先前,狱中警司滥用刑法,小犯大罚,各种杀害人民,为了巩固法权,竟在街市上滥抓良民,侮其罪名,使得狱中之牢,冤民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个个皆在牢中服毒、上吊。而濮青入牢刺杀狱中警司一事,也是由白药先一手安排。这么想来,白药先不会是因个人恩怨而下杀意的人。“不管了。”
濮青打断了犹豫。他撇开青杉,片片积雪滑轮下来,快步提刀,上了屋子内堂,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牧野州半转过脸,估计连濮青的脸都能看清,便有一道白光亮在眼前,他挨了一致命的挑砍,头颅横空飞去。血溅了一桌经书。濮青突然停下来,看着百亭刀的尖端,那里残留着染了血的些许积雪。这一次杀人,他彻底怔住。“碰...”酒杯掉落在地。濮青抬头一看,是位侍女,她两眼瞪大,握着盘子的手颤抖不已,且嘴巴张大,一副吓坏的样子正要蓄力尖叫。濮青握紧刀,又犹豫了。“她这才十二三岁,不能杀。”
后来他收了刀,冲出屋子内堂,穿梭在杉林中,听见身后一阵侍女尖叫。待他翻上了围墙,就听见官兵的重重铠甲声音。回头一看,内堂中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两眼仇恨地看着濮青,大喝一声:“拿下他!”
濮青突然悟过神来,翻下了墙,握住百亭银刀就跑,头也不敢回,从大门冲出来的,皆是官兵。回想起这件事,濮青还是会感到后背一阵阴寒。毕竟从内堂出来的那个男子,眼神里流露出的杀气,是濮青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慢着,”濮青像想到了什么一般,挠着下巴,自言道:“这牧府为何有如此多的官兵驻守?”
在行凶前,濮青也听闻过牧府的一些事情。牧府的牧老爷有四位夫人,且有两个儿子,长子牧寒,次子牧闻。但牧闻在好几年前离家出走,据说离开牧府的那天,就单单抱着把短刀,头也不回的走了。牧老爷对牧闻的思念是一年比一年重,四处派人打听牧闻的消息,却说在桃花岛安了家。但濮青对这些家内事都不感兴趣,因为牧府还有一件离奇的事,那就是濮青曾在交市内,听说书先生老眼说过,牧府正源源不断地运送边疆上战死沙场的士兵尸体回来。“真的假的?”
濮青当时问道。老眼是个瞎子,他提了提墨镜,说:“不能百分百肯定,但从我嘴里说出的,没一百也有九十。”
“那也与我无关啊。”
濮青不屑地要走时,老眼冷笑一声,又道:“濮大侠,你过来。”
濮青回头看着老眼奸诈的模样,犹豫一下,还是过去了,老眼把脸凑上前,说:“白药先是不是要你杀牧野州?”
濮青心头一惊,这是行内秘密,怎会有外人知晓?他下意识地握住刀柄,老眼劝他冷静,说:“你杀我也没用,白药先要走哪步棋子,我老眼会料不到吗?怕是怕你还年轻,倘若你真敢杀了牧老爷,就是一头栽进泥塘里咯。”
“此话何解?”
濮青环顾四周的人,问他。老眼微微笑着,说:“不能与牧府结仇,当门底下有一虎子名为牧寒,此人真恶。”
“作为江湖杀手,”濮青看着老眼道:“从杀了第一个人开始,就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了。”
“也罢,”老眼坐回了他的说书摊上,缓缓说:“那濮大侠,这牧府源源不断地运送着尸体进去,怕是在谋什么大法事,我是看在你年轻,怕你深陷虎口。”
“是谋什么法事?”
濮青好奇地问。“这个,”老眼抬了抬头,欲言又止,最后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在先前,倒听过牧府内有人偷学了鬼盅禹术,据说能让死尸复活。”
“我今晚过去看看。”
濮青点点头,思量着离开。此后老眼跟他说了些什么谨慎的话,他记不起来了。随后濮青便离开了交市,当夜就刺杀了牧野州,但牧府藏尸一事,他来不及调查。“号外号外!”
突然屋子外面有小孩大喊,仔细一听:“昨夜官府又侦破一地牢!收缴上千把兵器!”
濮青愣住,又马上开了锁出了石房,探头往街道看。那个小孩高举着官府的通告跑着。“过来!”
濮青喊道,小孩马上转过身来。“在哪侦破的?”
濮青问着,一边给他些碎银。小孩双手接过,答道:“护城河!那里的河水都成血水了。”
“白药先!”
濮青心头一颤,他又问:“抓着了人没?”
“抓了。”
小孩点点头,又说:“抓了数十个,正在集市里等着砍头呢。”
濮青一听,打发了小孩,便回房披了黑袍,戴了斗笠、酒葫芦和刀,一溜风似的夺步出门,往集市跑去。到了集市,人涌成海,围在中间的断头台,已有了几具无头尸体。还有几个地鬼成为待宰羔羊。这把濮青看急眼了。“这!”
一位官兵举起大砍刀,喊:“这就是当地鬼的下场!”
话音一落,砍刀便狠狠落下,人海中一阵涌动,一个跪着的地鬼尸体倒下断头台。濮青看不到白药先,便问了旁人,旁人也不认识白药先是谁。这时,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便要转身离开,忽然一个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濮青哥!”
濮青回头一看,竟是瘦小个,他披着黑衣,用黑泥抹了脸,怕别人把他认出来。“药先呢?!”
濮青抓住瘦小个的肩膀问道。瘦小个一个劲地哭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濮青见他这个样子,便拽着他出了人群,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到别的地方谈。”
可在这时瘦小个抱住了濮青大腿,哭求着:“濮青哥,你救救兄弟们吧,救救台上的大家吧。”
濮青停住脚步,回头看一眼断头台上待砍的几位地鬼,他们落魄地跪着,头埋下来,眼神死沉一片,怕是已经做好了受死的心。这边又扭头看着瘦小个,实在是忍心不已。“咋聚着这么多人啊,”屏老爷带着子雨接近集市的人群,远远观望着,拽了一下前人的手,问:“兄台,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不耐烦地回头,但见屏老爷,态度便恭恭敬敬起来,跟他说道:“老爷,这你就不知了,昨晚官府可是又破了一赃大案啊。”
“嘛案子?”
屏老爷踮脚去看。“爹,”子雨握着老爷的手臂,说道:“要不我们先去买年糕吧,这里人太多了。”
“是抓了一班地鬼。”
那人得意答道。屏老爷一听,心头一惊,问:“在哪抓的?”
“嘿!”
那人笑一声,回答:“护城河那里不是有个河洞吗,那里面可是一个兵器地牢啊。”
老爷呆呆痴住,像失了魂魄一般。“爹,走不走啊?”
子雨在一旁催他。“那,”老爷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上面见不见白药先?”
那人疑惑住,挠着脑门,反问:“白药先是谁?”
老爷悟了一下,便拨开那人,往人群中钻。“你先回去,”老爷转身对子雨说:“我有要事在身。”
“爹!”
子雨高高举起胳膊来,看着老爷涌进了人群,没得回应,便生气地跺下脚,说道:“那得留钱给我去买年糕啊。”
子雨正要转身离开时,忽然听见身后人声鼎沸。回头一看,一位侠客像风一样出现在人群上空。“劫狱了!!!”
人群中大喊着:“是杀害牧野州的濮青!”
“濮青?!”
子雨瞳孔放大,她立刻跑去集市旁的亭阁楼,那里有二层楼梯,可以观看到断头台的情况,但这亭阁楼上站的,全是风流女子。“让让,”子雨从这些女子中挤出身子来,歉意说道:“不好意思啊,姐姐们。”
“哪里来的毛头小女。”
其中一位不屑答道。子雨望向断头台,那正是濮青,他披着黑袍拿着长刀,从人群中脱身而出,一阵风似的上了断头台,与几位官兵僵持着。估计是官兵们记得前夜濮青的刀法,今日都稍加谨慎,不敢主动出击。而濮青,身法自然,先给面前的一位地鬼砍断了枷锁,便举刀防向官兵,目标是要救三位官兵身后的地鬼。而此时,赶往集市而来的官兵越来越多。忽然,一位官兵耐不住性子,举起大砍刀冲向濮青,且杀气十足,可砍法笨重,被濮青侧身一闪,毫发无损。没等官兵反应过来,他前脚踏前,后脚蓄力,眨眼之间,人刀合一,像条锋芒的利刺,直穿过官兵的身体,便就停了下来,收了刀,挺直身子,擦了擦肩膀上的血迹。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住了,又像静止一般。约莫一两秒后,那持着大砍刀的官兵便倒了下来。“见不得见不得...”阁亭楼上的女子纷纷用衣袖遮眼。唯有子雨两眼放光般看着濮青,心里陈念着:“濮青哥哥的刀法怎会如此厉害?”
濮青不放过眼前绝好的机会,便反手握住刀柄,向眼前愣住的官兵往上滑砍,一道鲜血如长红般喷上半空,没等这口血落下,就又一低身反手持刀侧划,给另一官兵的身子横腰截去。“此可谓刀刀致命,真正的刺客啊!”
人群中有人发话,但他早已一脸惊悚。而此时此刻,人群开始疏散,因为官兵正如蝼蚁般冲来集市。濮青见状,便给几位地鬼砍断枷锁,指挥他们逃离,这时慌乱之中,一个人冲上了断头台。“爹?!”
子雨看傻了眼。老爷上去抓住瘦小个的手臂,这边濮青察觉到异样,立马握刀过来,瘦小个朝他伸出手来,止住了濮青的脚步,转而问老爷:“教主,你怎么来这里了?”
“自己人!”
老爷看了一眼濮青,便心切地问瘦小个:“药先呢?!”
“来不及了!”
濮青冲到他们身前,举起长刀一顿凌空挥舞,把一阵箭雨抵挡下来,大喊着:“先逃出集市再说吧!”
老爷和瘦小个顿时慌张惊悚,抱头就跑,其他地鬼均不见了人影。“爹!”
子雨在楼上大喊着:“快跑啊!”
忽然台下有一位黑袍剑士,如疾风般脱颖而出,濮青扭头一看,那人如鬼影来到了跟前,没看清他的脸,眼中便瞬间亮起一道剑光。“铿!”
濮青用刀子横挡,止住了剑士的直刺。这次濮青是没反应过来的,但他骨子里的格挡意识救了他。待他抬头一看,那人便横空翻了身,一段劈砍下来,濮青立马往后退了几步,剑落在台上打出一阵冰霜,这时他才看清了对方的脸。正是那晚在牧府内堂里盯着他的人――牧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