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和南图走出这间旧屋,已经是午后最热的辰光。
“饿不饿?想吃什么?”走在街边浓密的绿荫下,南图问她。
“不饿,吃不下。”阮棠摇摇头。
“我是饿得不行啦,吃点凉皮?”南图看到路边一家西北风味面馆还开着。
阮棠跟着他进去了。
南图端着凉皮和卤蛋回来,看到阮棠还在托着腮发呆,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沧浪诗话校释。
“小姐姐,吃饭咯。”
阮棠迷茫地回神:“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
“我比你小两岁,你为什么总要喊我小姐姐?”
南图叹了口气:“因为现在对年轻女孩子真的没什么合适的称呼,喊妹妹轻浮,喊小姐冒犯。”
“反正人们一定会不断发明出来新的叫法的。”阮棠夹了一根凉皮,索然无味地吃起来。
“唉你这么吃哪有味道,我帮你拌拌。”南图抽了两根新筷子帮阮棠把凉皮拌匀:“要不要多一点油泼辣子和醋?”
阮棠无声摇头。
“怎么啦阮棠,心情好像很不好的样子?”
“相比之下,我更惊讶你的心情完全没受影响。”阮棠放下筷子说:“这二位的故事比我近一年来读得所有小说都触动我。”
南图无奈地耸耸肩:“我也很感动啊。”
然后转头朝老板一挥手:“劳驾,再加一份卤牛肉。”
阮棠的筷子在盘子里无意识划动:“从他们身上,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你要有自知之明一点,”南图说:“张先生和韩女士退休前都是国企员工,有退休金和社保,以你目前的人生规划来讲,晚景大概率比他们凄凉得多。”
“是啊……”阮棠虚着眼说:“我大概活不到老年就饿死了。”
“也不一定哦,你可以试试看找张长期饭票……”话一说出口南图就立刻后悔了,因为对面的阮棠立刻目光炯炯地盯住自己。
“别看我,我肯定不行的”他连连摆手:“我就是一普通人家的小孩,以后还打算生两个小崽子,加上还房贷,我那点工资肯定支撑不了媳妇一辈子不上班。”
“切,”阮棠撇撇嘴,别过脸去:“谁稀罕你,我是要嫁给大老板的。”
可是心里这一波又一波翻腾的情绪……还是好失望啊。
“所以,”南图吃完凉皮,用纸巾擦擦嘴:“像你这么目的明确的姑娘……”
“……应该是不愿意浪费时间和我谈个恋爱试试的吧?”
阮棠心花怒放,但面上还是矜持冷傲的态度:“那就勉勉强强,浪费一点点时间好了。”
九月一号惯例是中小学开学的日子,阮长风一大早就起床,开车去了河溪路香林花园。
不知道为什么宁州一开学就容易下雨,阮长风被堵在路上,紧赶慢赶赶到河溪路时还是有些迟了。
今天即将升入小学一年级的季安知撑着把红色小伞,背着小书包在屋檐下等他。
“阮叔叔好慢啊……粒粒都出发好久了。”季安知利索地钻进车里,居然还晓得把雨伞甩几下,避免带进来太多水。
“那粒粒是怎么去学校的呢?”
“她爸爸骑自行车送她去的。”
“那没关系,叔叔我可是汽车,肯定比她更早到。”阮长风踌躇满志地握紧方向盘。
然后在老城区狭窄复杂的路上堵得严严实实。
“这些车都是往学校方向去的哎。”
“是啊,今天开学嘛。”阮长风说:“现在有车的人越来越多啦。”
“阮叔叔……我饿了。”季安知小声说。
“噢我这里还有个面包……”阮长风赶紧把自己的早饭递给季安知,又有些生气:“爷爷没给你做早饭吗?”
“爷爷今天要陪奶奶去医院检查。”
阮长风沉默。
“奶奶身体还好吗?”
季安知迷惑地看着他,判断一个病人的身体状况对她而言太超纲了:“我不知道,但是奶奶基本上不吃饭了。”
阮长风叹了口气,走走停停往前挪。
又看到明明离学校还有好几百米,河溪路小学的保安已经搬来牌子,说校内停车场已满,请车主自行寻找停车位。
“看来我们要走过去啦。”阮长风把车就近停在路边。
“好吧。”季安知把最后两口面包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穿了胶鞋,不会把脚弄湿。”
阮长风想给季安知撑起伞,女孩却执意自己打小红伞。
阮长风看到她脚上粉色的可爱胶鞋:“这不是我去年给你买的吗?送你去学跳舞那次?”
“去年那双已经小了,这一双是爷爷帮我买的。”
宁州市小学生的校服还是挺好看的,白色衬衫配藏青色背带裙,胸前还有一个棕色格子领结。季安知撑着红伞,粉色的胶鞋兴奋地踢踢踏踏,一路踩起无数水花。
阮长风一手撑伞,一手帮她拎着书包,看着雨幕中精灵般跳脱明媚的小女孩,思绪万千。
“你妈妈要是在就好了,她看到你上小学,肯定很高兴。”
季安知回头,认真地说:“阮叔叔,爷爷说过,不许谈妈妈的。”
“可是现在爷爷不在,安知想偷偷谈一下吗?”
季安知看到周围许多同龄人跟着父母走进校园,把自己的小红伞收了起来,然后躲到阮长风伞下。
阮长风试图帮她捋顺头顶乱糟糟的头发,发现实在有些乱,就把季安知拉到屋檐下,打散了重新梳。
“今天的辫子是自己扎的吗?”
季安知点点头。
“扎得不错。”阮长风蹲在女孩身后帮她绑头发,低声说:“你妈妈的名字,叫季唯。”
季唯,这两个字已经沉默了太久,成为每个知情人的禁忌,如今就这么在绑皮筋的时候轻松说出来,让阮长风有种突破禁忌,难以言喻的畅快。
“那阮叔叔是我爸爸吗?”
阮长风感受着指尖女孩子柔软顺滑的黑发:“……我希望我是。”
“所以阮叔叔不是。”
“你爸爸……姓孟,孟李曹徐的孟。”阮长风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好啦,说完了,我们走吧。”
季安知还站在原地。
“小朋友你是不是有很多问号?”阮长风笑眯眯地问道。
“有啊,比如我爸爸妈妈去哪里了?为什么从来没有看过我?我为什么要叫我妈妈的爸爸为爷爷?难道不应该叫外公吗,孟李曹徐又是什么……”
“哎这是个很复杂的故事,你还太小,暂时理解不了的。”阮长风突然一指学校的方向:“我好像听到上课铃了,我们快走吧,别第一天上学就迟到。”
阮长风要是去写小说,能把读者给急死了。
开学第一天,公告栏自然前面挤了许多人,在找自家孩子的分班情况。
阮长风费力挤到前排,眯着眼睛寻找季安知的名字,找得满头大汗,终于在一年级三班找到了。
正要退出来,肩膀被人拍了下:“兄弟,有没有看到高一鸣在哪个班?”
阮长风视线顺着季安知的名字往上挪一格,直接就看到了高一鸣。
“有啊,在三班,跟我家孩子一个班……”
结果一回头,呵,高建。
“哎呀真是巧了。”高建惊喜地叫道:“你家小孩也是今年上小学啊。”
阮长风从人群中挤出来,看到高建身后跟着个胖乎乎的圆脸男孩,穿着校服,估计就是高一鸣小朋友了。
“那……”阮长风也把季安知拉过来:“这是我家安知,季安知。”
他在季安知的那个“季”字上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读音,高建也很识趣地没有追问。
季安知谨记爷爷的教导,落落大方地向高一鸣伸出手来,笑盈盈地说:“你好,我们同班,你叫什么?”
高一鸣的脸刷一下就红了,转身躲到高建身后,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高建觉得很丢人,一巴掌拍在儿子脑壳上:“臭小子,有点出息没有!”
“小男孩腼腆一点好啊,太调皮才麻烦。”阮长风说:“时间差不多了,您知道一年级三班在哪不?”
“这小子平时简直皮上天了好吧。”高建一挥手:“进来的时候看了地图,跟我走。”
这对所有人都说都是很普通的一天,除了高一鸣。
因为在小学一年级开学这天,高一鸣遇到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女孩。
虽然当时紧张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小姑娘的笑容照亮了他蒙昧混沌的童年,也是未来漫长人生旅途中,总忍不住偷偷拿出来回味的一抹甜。
一年级三班门口简直是大型生离死别现场,家长们恋恋不舍地挥泪把孩子送进教室,更多人围着班主任追问个不停。
小孩子也有眼泪汪汪的,但更多的是兴奋地叽叽喳喳,左顾右盼。
“阮叔叔,我进去了。”季安知背上书包,对阮长风说。
阮长风被周围人的情绪感染,也骤然升腾起不舍又忧郁的复杂感受。
这么可爱,漂亮又懂事的小姑娘……以后一周里有五天,一天里的十个小时,就要交给这所公立小学看顾了么。
她……能被善待么?
女孩子会不会因为嫉妒而排挤她,男孩子会不会因为暗恋而故意欺负她,老师会不会因为杂务缠身而忽视她?
阮长风蹲下来抱抱季安知:“进去吧,和同学好好相处,但如果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
高建在旁边又拍了一下他儿子的圆脑袋:“听到没有,要是有人敢欺负季安知,你就狠狠揍丫的。”
高一鸣用力点点头。
季安知拉着高一鸣走进教室,还回头向阮长风招招手:“阮叔叔拜拜。”
“去吧去吧,放学我来接你。”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感谢评论区的呱呱童鞋投的浅水炸弹,简直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