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托管班的路上,阮棠一路心中惴惴,既担心高建说什么浑话,又担心南图看了要误会。
“那什么……”高建开口:“对不住啊。”
“不管你什么目的,能帮我提供一份工作,我还是很感激的,没什么好对不起。”阮棠决定礼貌一点。
“对不起是替我儿子说的……”高建讪笑:“其实我没觉得我哪里对不住你了。”
阮棠只好用笑声掩饰尴尬。
“他以前,也这样装过病吗?”阮棠觉得高一鸣的演技简直太好了,看这以假乱真的程度估计不是第一次干了。
“小孩子嘛,总是想获得别人的关注,不用理他就是了。”高建漫不经心地说。
阮棠虽然觉得以后都不会再和这父子俩有什么交集,但终归认识一场,觉得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到。
“高建,你和你……前妻离婚的时候,高一鸣多大?”
“一岁半。”
阮棠点点头:“我僭越地问一句,你前妻,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乔俏不怎么愿意见他。”高建微微皱眉:“上一次,应该是他去年生日了。”
乔俏么?
阮棠想起高建的“建乔电器城”,大概明白了些许。
高建,乔俏,建乔电器城。
命名挂牌的时候有多少期许,未来就要承受多少失望。
“高建,你说高一鸣老是装病是为了获得关注……可是你工作这么忙,他又见不到妈妈,装病也是为了获得你的关注啊。”
高建受不了地搓搓手臂;“男孩子搞这么婆婆妈妈的,绝对不能惯着他。”
阮棠有点生气了:“连亲生儿子都不能好好相处,你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钱当然有用”高建冷笑:“要是当年我有钱,他妈怎么会丢下他跟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跑了?”
高建自揭伤疤,眼神疼痛又狰狞。
居然还是个老头子么……
阮棠不敢和他对视,轻轻别过脸去:“反正你现在已经有钱了……”
高建抬头看着城市里阴霾的夜空:“还不够啊,真是太少了。”
“高一鸣刚出生的时候我也以为我赚的钱足够了下半辈子花了……”高建又低头去看自己粗糙的手掌:“从空调安装工做起,几年功夫做成了宁州最大的独立电器城,买大房子,娶个漂亮老婆,我以为我挣够钱了。”
阮棠默默听着。
“前几年的时候,电商发展得很猛嘛,实体店生意本来就难做……”
不是不想与时俱进地发展线上产业,可转型哪有说的那么容易,一个转型成功的案例背后,是上千个同类的尸骨。
高建原本以为自己是白手起家的商业奇才,可互联网的浪潮滚滚而过,才明白不过是人家的垫脚石。
债主堵到家门口的那天,乔俏离开了他,净身出户。
不要孩子不要钱,也不要他。
身后,高一鸣在婴儿床上哭得声嘶力竭。
那是高建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同富贵还可以,共患难就别指望喽。”高建用一句政治不正确的话为自己的故事做了个总结:“要珍惜当下啊,也就是现在你们都穷的日子。”
还差一个转角就到托管班楼下,高建轻轻拍了拍阮棠的肩膀。
“去吧丫头,你男朋友在等你了。”
阮棠回头看着高建在夜色中渐行渐远的背影,明知他年龄不算大,可经历过的事情,却已经把他的腰板都压得微微佝偻下去。
阮棠本来以为乔俏是背景板式的人物,唯一的作用是为高建的过往增添一抹悲壮色彩。
没想到不过两周时间,她就亲眼见到了乔俏。
她穿着黑衣,手臂上缠着黑纱,鬓角还簪了朵小小的白花,画着淡妆,看着比高建年轻一点,约莫三十出头。
确实称得上漂亮,而且是不需要什么内涵的那种皮相的第一眼的好看,大眼睛双眼皮,皮肤白个子高,即使被高建的基因拖了后腿,高一鸣只要有三分长得像妈妈,以后应该就不愁女生喜欢。
可这样的姿色,她身后堂上挂着的遗像,分明是个老人。
“您好,乔女士。”南图上前鞠了一躬:“黄先生是我们宁州著名的藏书家,他突然离世是业界的巨大损失……请您节哀顺变。”
乔俏慎重地看了南图和阮棠一眼,让他俩进了门。
阮棠看到乔俏家的别墅宽敞明亮,里面装修也考究,就知道不用担心遇到之前张文斌夫妇那样的情况了。
这位黄先生肯定是大大的有钱,不仅有大房子和大把的藏书,还能在六十高龄娶到二十出头美艳少妇。
看南图的表情是挺艳羡的,阮棠却想到高一鸣装病时脸上真假莫辨的苍白,以及高建在夜色中走远的背影。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新丧的寡妇。
“请问您需要捐的书在哪里?”
乔俏轻轻颌首:“在书房,跟我来吧。”
黄先生的书房自然很大,约有将近一百平,还有专门的楼梯通向第二层,俨然一个私人图书馆了,地上铺着猩红的地毯,书架都是统一的红木打造,看上去贵气非凡。
唯一不协调的是……怎么会这么乱?
以及气味……不是藏书房里常见的油墨香,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约臭味和陈腐气息。
尤其是书桌附近味道更是欠佳,书桌和书架之间的地上乱七八糟堆满了书,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阮棠轻轻从凌乱的桌面上拿起一本大英百科全书,发现保存情况不算太好,纸页折皱,封皮上还沾了些黑色的污渍。
“我先生死在这里。”乔俏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书架倒下来,把人砸死的。”
阮棠仰头去看罪魁祸首,有两米多高,书桌位于书房中央,所以书架也没有靠墙,是图书馆常见的那种两面都可以摆放书本的大书架,两面中间有隔板。
如今书架两面都空了,显然是倒下来的时候,书也一并掉到地上了。
“他出事的时候我在国外度假,尸体三个星期才被发现。”
阮棠大概知道手上那本书封面的污渍是什么了,默默把书放了回去。
南图从包里翻出一小块酒精棉,帮她擦擦手。
“以后看你还手欠乱摸不。”他又给阮棠拿了双棉布手套戴上。
阮棠总觉得后脖颈凉凉的有点扎的慌,回头一看,乔俏已经别开视线。
“然后书房就一直……放在这里没收拾么?”南图问。
乔俏摇头:“谁有心思收拾。”
“所以,有哪些书是您希望捐出去的呢?”
乔俏说:“他走得急,没留下遗嘱,这些书我看着伤心,你们想要的都拿走吧。”
南图和阮棠上上下下逛了一遍,发现不少珍品,甚至是作家亲笔签名的初版书和手稿,有很多连阮棠都是第一次见到。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惊喜有加。
“请问乔女士您明天有时间吗?”南图说:“我安排图书馆的车来。”
乔俏环抱双臂,慵懒地点点头。
从乔俏家走出来,阮棠摘了手套,把南图包里所有的酒精棉都用掉了,还是感觉手上黏黏的不清爽,只能说是心理作用了。
南图看上去挺感慨的:“你说黄先生一辈子风光,怎么落到这个下场?”
他的书房像一座华美的囚笼,他死在书本之中,悄悄腐烂,许久都无人知晓。
“我们都是知识的囚徒。”阮棠严肃地说:“无止境的求知欲和收藏癖一定会困死我们。”
“说的也是,”南图很快释怀:“酒鬼最大的梦想就是淹死在酒缸里,那藏书家最后被书砸死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还没什么痛苦,不需要体会死亡来临前的恐惧。”
一声巨响,泰山压顶,人就没了。
多么干脆利索的死法。
阮棠却忍不住想到乔俏。
她丢下破产的第一任丈夫和一岁多嗷嗷待哺的儿子,嫁给了一个年龄够做她爷爷的老人……如今又早早守了寡,未来的漫长人生该如何度过?
“就是可惜了这么年轻漂亮的媳妇。”南图感叹:“红袖添香夜读书岂不美哉。”
“你觉得乔俏漂亮吗”
“不漂亮吗?”南图反问。
“很一般。”阮棠本能似地脱口而出,又压低了一点声音:“反正我不喜欢。”
第一次听到高建关于八分熟的牛排的故事时对乔俏还有些好印象,了解到之后的事情,就真是好感全无了。
南图吹了声口哨,又不自觉皮了起来:“那啥,要是单论长相确实不如我们上次遇到的婠婠好看,但架不住人家一身孝服啊,如果你的阅片量足够就知道女要俏一身孝……”
阮棠急忙伸手去捂他的嘴:“闭嘴,越说越没边了,这还没走两步路呢。”
南图拼命往后仰,躲避她的手,嫌弃地要命:“我靠你不要用摸过尸水的手摸我的嘴啊!”
阮棠立刻加上一只手,在南图脸上胡乱摩来擦去,对南图脸上皮肤柔软光洁的质感表示嫉恨交加。
“你你你差不多得了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像什么样子……”
发现阮棠变本加厉,南图忍无可忍地祭出杀招,拎着阮棠的后衣领把她揪了起来,一把按在电线杆子上,对着嘴恶狠狠地印了上去。
相濡以沫?哪有这么浪漫,男女相爱这种事情,除了快乐的甜美的浪漫的幸福的,恶心的尴尬的羞于启齿的社会性死亡的……所有瞬间,都要认真分享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晋江现在很流行按墙上亲?
我觉得真的猛士,一定敢于把女主按在电线杆子上啃
然后双双触电身亡
以及,有奖竞猜明天截止啦,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想改的抓紧时间趴
现在高建是压倒性优势啊,我原本以为会平分秋色,结果60比9你敢信……
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不能小瞧任何一个图书管理员,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