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越来越浓,随着魏央的后宫一起风雨飘摇的,是他苦心经营了多年的事业。
娑婆界这边算是铁桶一块,问题反而出在站在太阳底下的金戈集团,人事变动频繁,股价震荡。
高层传言,是幕后的大老板要放弃魏央了。
集团里一时间人心惶惶,各种平时被藏得很好的小心思都浮了上来。高层忙着筹备跑路资金,中层人浮于事,下层的工资被拖欠。
背靠大树好乘凉,可要是大树自己长腿跑了,乘凉的人可没那么快再找一把同样大小的伞。
受此影响,魏央这阵子忙得够呛,完全没时间来骚扰容昭,只是每天早晚过来找她坐一会,两个人在公园里散散步。
预期中的活色生香并不曾实现,走在公园小树林里,魏央不甘心咬着她的耳朵:“等我忙完这阵子……等我闲下来了……”
容昭脸上笑眯眯的,心里却想,魏央怕是没有机会闲下来了。
事业不顺心,他嘴角眉心的刻痕这段时间突然就变深了许多,配上半张脸的凌厉伤疤墨镜,已经属于走在公园里面会被家长重点关注的对象了。
“哎,别动。”容昭突然从他耳朵边上拔下来一根白头发:“这什么时候长的啊。”
魏央看了一眼,吹了口气,把她指尖的白发吹走了。
容昭又在他头顶扒拉几下:“头顶也有好多了,你坐着我给你拔下来吧。”
魏央仰头看到容昭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不少,虽然还是有点过短,但也不再是之前那样的板寸了,新生出来的头发还是硬扎扎的,极黑极亮,魏央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头发黑到一定程度,在太阳光底下看,是鸦青色的。
“别拔了,会秃的。”
“哪有那么快秃啦,”容昭眼疾手快地又薅下来一根。
“这个发根还是黑的啊,”魏央心疼地说:“就就是发梢白了一点点而已。”
“接下来很快就会整根变黑的,早晚而已啦。”
“你给它点时间,没准它还能挽救一下自己,努努力就黑回去了。”
容昭被他逗得捧腹大笑:“魏央魏央,你明明就很会讲笑话嘛!”
魏央扯起嘴角想笑,却突然间失去了微笑的全部动力。
他愣住了,思考这是个很好笑的笑话吗?她为什么能笑得这么开心?
魏央调整了一下表情,很快大笑出声,可是却非常清楚,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笑起来不过是为了迎合气氛。
魏央真正承认自己开始衰老大概就是那一刻。
在拳击台上被易老虎ko的时候,他不认为自己老了。
不管池小小如何千娇百媚地引诱他都不再动心的时候,他不认为自己老了。
嘴角眉心长出越来越多的皱纹,视力越来越差,头上开始出现一根接一根的白发的时候,他不认为自己老了。
可是现在,在这么普通平和的黄昏的社区公园里,他看着身边笑得前仰后合的容昭,发现自己完全不想笑,也不觉得哪里好笑的时候,他终于伤感地、不情愿地在内心深处承认了,他确实是老了。
好像人一老,对快乐的感知力就下降了。
他们面对面笑了一会,突然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同时收敛了笑容。
然后一路无话,面无表情地走完了全程,然后各自离开了。
魏央回到办公室,准备吃个水果再开始干活,秘书却传来消息,说金戈集团半个小时后召开临时董事会。
一点征兆都没有,大概率是准备搞事情的。
预感在一行人径直走进他的办公室的时候得到印证。
一行有六人,都拎着公文包,穿着高级定制西装,脚上的锃亮的黑皮鞋,魏央怀疑他们脚底下踩的袜子颜色都是一样的。
同一套模板生产出来的商界精英,眼神锐利,咄咄逼人,相比之下,魏央刚散步回来,还穿着老人布鞋和运动服,着装上先输了一大截。
为首的中年人递上名片,魏央直接淹没在漫长的头衔中,学历金光闪闪,一眼看不到头。
“孟先生派我们来接替您在金戈集团的职位。”
“以后金戈集团的总裁一职将由我们团队负责……”
“对……以孟家的占股,孟先生有权力撤掉您……”
“娑婆界这边的生意我们不懂,孟先生说了,本来也就是您一手拼出来了,好赖他都不染指……只是金戈还是要分离出来……”
魏央默默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有点走神,只觉得他牙很白,如果不是半年就去洗一次牙,绝对不可能保持这么绚白。
“说完了吗?”
对面顿了顿,拿出协议:“没有问题的话,请您在这些文件上签个字……”
魏央眨了眨眼睛:“我说我没问题了吗?”
“高层我们已经谈好了,魏先生,就算拖到开董事会,也没有人会站在您这一边……到时候很难看的。”男人向前走了一步,礼貌地笑着:“我们提前来见你,也是为了保全这几分体面。”
“孟怀远居然还顾及我的颜面?”魏央觉得很讽刺:“你会在乎你养的狗会不会在别的狗面前丢脸吗?”
“您毕竟为孟家服务多年……孟先生也不想把事情做绝。”
魏央没再说话,低头用小刀削苹果。
“魏总您要不先签一下,董事会那边还等着呢。”
魏央说:“别吵。”
他低头专注地削苹果,手很稳,维持着长长的一条果皮没断,仿佛那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
众人只好等他削完。
魏央削好苹果,没急着吃,把苹果放在盘子上,又从边上拿了个碗,盖在上面。
“孟怀远这个老狐狸真是太灵敏了……一点风吹草动就急着切割生意。”魏央抽了张纸巾擦水果刀:“但他还是犯了个错误啊。”
“什么错误?”
魏央回过头,雪亮的刀光从指间一闪而过:“他居然相信就凭你们六个书生,就能说服我把这么大盘生意吐出来。”
站在最后面的人想跑,回头发现办公室的门已经被锁上了。
“至少要带一个保镖吧。”
一段时间后,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了下来,魏央拿起桌上倒扣的碗,底下的苹果自然干干净净,成功躲避了血雨。
陆哲打开门,几个清洁工模样的人鱼贯而入,看到里面的情况丝毫不吃惊,默默开始了收尾工作。
魏央一边啃苹果,一边大摇大摆地走到楼下的会议室,金戈集团的董事们已经等得很焦急,正在窃窃私语。
“咄”的一声轻响,魏央甩手把小刀扎进了实木的会议桌上。
然后懒洋洋地坐回主席位,有点疲惫地靠在高高的椅背上。
袖子上的血色未干,衬得削皮后的苹果的颜色愈发水嫩,他咔嚓咬下,一边大口咀嚼,一边问心惊胆战的董事高管们:
“请问诸位还有什么意见吗?”
董事会在和谐的气氛中顺利结束。
会后,张承嗣过来问他的最终决定:“所以魏总,今年的自在天还开不开……”
“开啊,为什么不开?”魏央大笑:“不仅要搞,还要扩大规模好好搞,搞成十年不遇的盛世!”
张承嗣发现,现在魏央笑的时候,眼睛里一丝情绪都没有。
和孟家彻底闹翻了脸后,金戈集团的资金流非常紧张,魏央不得不想些别的门路来贴补,所以今年这自在天,势必要开的了。
凌晨四点多,容昭听到自己房间的门响了一下。
听出来来的是魏央,所以她一动不动,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魏央悄悄走到她的小床边上,脱了鞋,躺上去。
床很小,两个人都得侧着身子,容昭挪了挪身子,勉强给他挤了一点位置出来。
“这么晚了……”
魏央从身后拥住她:“别动,让我抱一会。”
他的气息热烘烘地喷在容昭的后脖颈上,容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低声问他:“怎么了?”
魏央没有回答,连日的工作后已经倦极,闻着她身上清爽干净的味道,很快沉沉睡去。
容昭硬撑着困意又装睡了一个多小时,确认魏央是真的睡死了,才小心翼翼地从床头柜上拿过魏央的手机。
她悄悄捏着魏央的拇指解了锁,张承嗣的信息突然跳了出来,叮咚一声通知音,在凌晨前的黑夜里显得非常刺耳。
容昭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所幸魏央睡得够沉,没有被惊动。
“魏总,时间地点已谈妥,明晚八点半,城南宋城山庄。六点从娑婆界出货。”
容昭的心脏跳漏了一拍,咬住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定了定神,她又把手伸出床外,试图去够自己的手机。
指尖刚碰到手机冰冷的边缘,身边的魏央突然翻了个身,胳膊搭在容昭的腰上,又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她吓了一跳,手一抖,手机远远摔到另一侧的地面上。
声音很大,好在魏央足够累足够困,居然还没醒。
容昭偷眼看着躺在地上的手机,叹了口气,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