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为了惩罚苏绫,孟怀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姗姗来迟,这时候苏绫快要被逼疯了。
店员先生一整晚都没有跟苏绫说过话,但视线始终死死黏在她身上。
无论苏绫做什么,心虚或者愤怒,叫骂或者哀求,看手机翻杂志或者假装睡觉,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对方黑洞般的恐怖眼神,毫无情绪,仿佛完全不需要眨眼似的。
苏绫度秒如年。
所以一看到孟怀远,苏绫就迫不及待地扑到他怀里:“嘤嘤嘤阿远这里有个变态……”
孟怀远对这个不省心的妻子已经彻底无语,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店员:“你好,怎么称呼?”
“阮长风,”男人指了指面前的另一把椅子:“坐吧孟先生,我们有一笔交易需要聊聊。”
“阁下有备而来,我们以前认识吗?”
苏绫在旁边疯狂点头表示复议。
阮长风好像听到了有趣的笑话,低着头闷笑了一会,摆摆手:“不,你们不认识我。”
“那你为什么要害我?”苏绫瞪大双眼。
孟怀远按住快要发作的妻子:“说说你手里的牌吧。”
“孟珂和夜来在我手里。”
“安知呢?”
“在很安全的地方。”
言下之意是孟珂和夜来现在的处境并不安全了。
“你想要什么?”
“我想知道,”阮长风终于从刚才那种略有些恍惚的状态挣脱,眼神显出冷峻的坚毅来:“你们把季唯藏在哪里。”
周小米赶到河溪路的时候,季识荆刚换好衣服出门,正好和她在楼道里相遇。
“季老师!”小米发现老人穿了一套看上去非常正式的西装,手中握着根拐杖,白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您是?”季识荆早已不认识周小米。
“我叫周小米,呃……很多年前我们见过,当时我在查季唯的事情,”小米尽可能言简意赅地概括:“我今天找您是想……”
“你好,可以等一等再聊吗?我现在有急事要出门,”季识荆对小米说:“刚才有人告诉我,小唯找到了,我现在去见她。”
周小米腿一软,居然要季识荆用拐杖搭一把,才总算没有摔倒。
“孩子,你还好吗?”季识荆担忧地看着小米苍白的脸。
小米摇摇头:“我可以跟您一起去吗?我是阮长风的朋友。”
“那就一起走吧。”季识荆走出楼道,清晨明亮的阳光洒满他全身,不由感叹道:“今天天气很好啊。”
小米拦了一辆出租车,季识荆上车后报出了孟家的地址。
小米看清季识荆怀里还抱着一张黑白的遗像,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在车上,季识荆一直小心擦拭着相框的玻璃,他的双目早已浑浊老迈,眯起来对着光线寻找玻璃上细微的尘埃。
照片上的女人看起来有点像季唯。
“见笑了,是我太太,”季识荆发现小米一直盯着照片看:“不过是她很年轻时候的照片了,其实她去年夏天才去世,照片是她自己挑的,你也知道,女孩子的小心思嘛。”
“很美。”小米又觉得很惋惜:“可惜阿姨没等到。”
“没关系啊,”季识荆平静地说:“我们一家三口很快就要团聚了。”
小米的心缓缓坠了下去。
在小米和季老师离开之后不久,另外一辆车停在了单元楼楼下。
赵原从车上走下来,似乎觉得阳光有点刺眼,用手挡了挡。
他以前只在某年除夕的时候陪阮长风来过一次,凭着模糊的记忆,边打听边摸到了季识荆家,敲了很久的门,自然没有人回答。
赵原蹲在季识荆家门口想了很久,最后下定决心,抬起脚步往楼上走去。
他顺着楼梯爬上五楼,又做了会心理建设,敲响了一扇老旧的防盗门。
这次没有等太久,在赵原想好措辞前,一位老奶奶已经走过来,打开了内侧的木门。
赵原的眼睛隔着防盗门上的纱网,模模糊糊看清了室内的陈设,然后惊得目瞪口呆。
孟家的花园里有一棵樱花树,树下曾经发生过很多故事,这些年树下时不时会摆上几盘小点心,下人们也有觉得奇怪的,但不会多嘴问主人家的事情。
今天,一辆挖掘机开进了孟家幽静的花园,机器轰鸣着将那棵樱花连根拔起。
小米陪着季识荆循声而来,远远就看到阮长风杵着铁锹,蹲在土坑里挖着什么东西。
“长风!”小米高声喊他。
阮长风慢慢抬起头,鬓间的白发触目惊心,眼神波澜不惊,手里却捧着一根纤细的腿骨。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过来,”阮长风朝她招招手,小心地拭去骨骼上的尘土,把她重新在阳光下拼凑完整:“过来帮我看看,这两根小腿是不是有点不一样长?”
小米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一直在响,但她已经难过得快要喘不上来气了,根本没心情接电话。
阮长风把遗骨用布包好,然后从坑里爬出来,缓步走到季识荆面前,眼神复杂:“那就把她交给你了。”
季识荆怀小心翼翼地抱着女儿雪白的骨头,就像很多很多年前的产房外,从助产士手中接过那个温暖的襁褓。
“很漂亮的女孩呢,”妻子阿希笑盈盈地问他:“叫什么名字好?”
“唯。”他在一瞬间想到了这个字:“季唯。”
那是他今生唯一的女儿,生命中独一份的爱,都给了她。
生命是一条永不止息的河流,他的女儿终究会在漫长旅途的终点,回到她父亲的臂弯。
阮长风低着头静悄悄地走了,小米刚接起赵原的电话,还来不及听,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长风,你要去哪里?”
“去天堂岛接我媳妇。”阮长风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阮长风你醒醒!”小米拦在他身前,不顾一切地大叫:“季唯已经死了啊,尸体都已经找到了,岛上那个是孟家安排的替身,是个冒牌货而已啊!”
“你说的那个冒牌货……”阮长风似乎想笑一笑,但实在太疲惫了,表情看上去比哭泣还绝望:“她叫时妍,是我阮某人的妻子。”
电话的那一头,赵原无奈地放下手机,知道他已经无法再阻止小米了。
“孩子,你找谁啊?”老奶奶和蔼地问他。
赵原几乎无意识地说:“我找阮长风……”
“你找我孙女婿有什么事吗?”
“我犯了个错误……我们都少看了一步。”赵原盯着客厅中央的大幅婚纱照,照片上,风华正茂的阮长风微笑着挑起新娘的头纱,时妍的眼波温润如水。
那两个年轻人勇敢坚定地对视着,仿佛只要拥有彼此,就不畏前路的一切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