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暮秋左看看右看看。
不知不觉竟然走进了平康坊。
老丈人站在莺花楼的三楼上,半边身子探出窗外,一个劲地朝她挥帕子,示意她上楼一叙。
落在元宵这直愣子眼中,无异于“大爷来玩呀”的邀请。
于是他提笔开写:“光天化日,众目昭彰,青楼女子,盛情相邀——”
说时迟那时快。
萧暮秋夺下他的小册子,修长的手臂蓄力,朝着太阳的方向使劲抛出去,抛出了一道完美的狐线。
元宵急急的跳着脚,好似萧暮秋丢的不是他的小册子,而是他的命。
他朝着小册子的落点拼命追去。
萧暮秋很满意,拿嘴做哨子,哼出一轻快的小调,再抬头,风清清还在窗口挥帕子。
这是被老丈人盯上了呀。
萧暮秋绕到后院,打算故技重施翻墙上三楼,刚骑到墙头上,两只恶犬猛窜了出来,差点咬到她的腿。
她腰背不稳,身子往后仰,人直列咧的摔下墙去,与青石板路来了个亲密接触,磕破了下巴。
更重要的是,她的衣裳弄脏了。
她可以忍受冷嘲热讽,也可以忍受孤苦无依,唯独无法忍受——脏。
好你个的娇娇娘,居然养恶犬来对付她。
还害她破相。
必需找个医馆先处理下伤口,免得留疤。
她掏出丝帕捂住渗血的下巴,刚迈出脚,风清清就开口喊住了她。
“秋儿啊——我的儿呀——”
恶犬仍在乱吠。
风清清的呼喊混在这一声声的“乱吠”中,却足够她听个清清楚楚。
她回望过去,同风清清来了个四目相对,当即垂头拱手,在无人的小巷子朝风清清行了叩拜大礼。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万岁!”附赠三次磕头。
“秋儿,速速平身。”
萧暮秋麻溜的爬起来,注意到她的鸡窝头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油光水亮的随云髻。
而且还换了一身石榴红裙,颇有风情。
哪还有一国之君挥斥方遒的气势。
萧暮秋看得云里雾里。
这时,一张信纸从窗口飘出来,乘着清风,飘过两条恶犬,飘过墙头,落进她手中。
字迹是御笔。
萧暮秋细细读来,得知老丈人为了吃顿饱饭,向娇娇娘做出了退让,答应挂牌接客,但卖艺不卖身。
娇娇娘有银子赚,便不再为难她,解了她的软禁,把伺候她的贴身丫鬟还了回来。
这随云髻和石榴裙子就是贴身丫鬟的杰作。
信的末尾,老丈人又一次叮嘱她切莫把移魂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温灵蕴。
显然,这事很重要,特地写了三遍。
再让萧暮秋想个办法,助她从青楼脱身。
萧暮秋干笑两下。
她进青楼都还是个问题呢,哪来的本事帮老丈人出青楼?
讲得专业点,这叫“赎身”。
真要这么干,温灵蕴恐怕要扒掉她的皮。
她的事迹也极有可能被载入皇室秘史,最精彩的一段就是她赎身青楼女子……
妥妥的驸马界第一禽兽。
必遭后人唾弃,遗臭万年。
但皇命难为呀。
她捡了块石头,在青石板路上刮刮蹭蹭,写下几个大字,询问风清清本人值多少银子。
新的信纸飘来。
上书“八千两白银”。
萧暮秋:“!!!”
辛辛苦苦攒点银子,盼着浪迹天涯的路上过点富裕日子。
偏偏就时运不济,遇上挥霍无度的温灵蕴,而老丈人更挥霍,张嘴就要八千两。
早知道开青楼这么赚钱,她就该把东市那几间铺子卖了转行。
凭她权贵阶层的势力,一定可以把手里的青楼发展成天下第一销金窟。
她拿石头接着写:“没钱。”
然后用澄澈晶亮的眸子,投出求宽宥的目光,另含一线凄惶。
风清清送她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当驸马三年了,怎么就不懂得贪污腐败呢!抠抠馊馊的!
萧暮秋的确抠,但老丈人富有四海,一定很有钱。
于是她在青石板路上写下一段话,劳烦老丈人自己赎自己。
风清清不耐烦的摆摆手,又写来一封信。
大意是作为陛下,她的确很有钱,但全存在内务府里,需要以陛下的名义去支取,她眼下移魂风清清,如何取钱?
萧暮秋斗胆问她可有私房钱。
风清清怒了,她堂堂国君,万人之上,用得着偷存私房钱嘛。
萧暮秋绝望了,她到哪去筹这么一大笔银子。
跟温灵蕴借吗?
肯定不行,温灵蕴心思缜密,要是派人查银两的去向,老丈人就暴露了。
于是萧暮秋向皇帝老丈人求情,希望暂缓赎身的事宜,先想个办法先把魂移回去。
老丈人的耐心告罄,啪的一下关上了窗户,扑进床榻生闷气。
萧暮秋:“……”
她将所有信纸撕个稀碎,埋进树根底下,再用脚蹭掉地上的字,怏怏不乐的离开了巷子。
嘴里一只嘀咕着流年不利。
她想,要不要找间寺庙拜拜菩萨,求个顺遂。
可脑子不听使唤。
回忆起了温灵蕴方才掉泪的场景。
温灵蕴脾气倔,鲜少哭鼻子。
在萧暮秋的眼中,她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受尽宠爱,不该有烦恼,更不该有伤心。
她是温暖的太阳,也是优雅的月亮,自始至终都应该高高挂在天上,沾不得一丁点腌臜,贵不可言。
小小的一滴眼泪……就像飓风,掀起铺天盖地的浪,撞在她的心头。
哎——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邀请温灵蕴逛街,逛来逛去,花了大把钱财不说,还逛出了良心发现。
困扰多日的心结越系越乱,缠绕成死结。
萧暮秋只感觉身心疲惫,透支了力气一般弯下腰背,像一朵被风折断了腰杆的狗尾巴花。
她闷着头走,刚拐出巷子就和人撞了个满怀。
对方明显有些体虚,十分不禁撞,屁股着地,疼得龇牙咧嘴。
“五皇子殿下?”萧暮秋撑住墙站稳,惊讶道。
“他奶奶的,走路不长眼睛啊,敢撞老子!”温鹿川身后的一帮便衣侍卫急忙扶他起身。
前遇郡主,后遇皇子,全是不好招惹的主。
萧暮秋无心应付:“五皇子殿下恕罪。”
温鹿川一把揪住她的领口:“你又来勾.引清清!”
萧暮秋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她是脑壳有大病吗,勾.引自家老丈人?
拍拍温鹿川的手背,示意他先松开手。
温鹿川反而来劲了:“老实交代!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萧暮秋面不改色:“微臣抄近道回金鹤楼。”
顺道提醒他,戒指丟了两枚。
温鹿川展开十根手指头数了数,十枚戒指真就少了两枚,气到原地蹦了三蹦,差点蹦掉头顶的金冠,催促侍卫们赶紧找。
找来找去没找着,拉着萧暮秋不让她走。
“赔钱!必须赔钱!”
萧暮秋:“?”
又要钱!
好家伙,温家人跟她的钱有仇吗?
她果断拒绝。
温鹿川刚满十四,小孩子心性,脾气暴躁,蛮不讲理。
他昂首叉腰,挡住萧暮秋的去路,一副不赔钱不准走的无赖样子。
萧暮秋不傻,看出他在存心找茬。
定是报复她与风清清“关系亲密”一事。
随口编了个谎道:“五皇子上回送来公主府的那件外衫不是微臣的。”
“你放屁——”
“微臣没放。”
温鹿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