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昱,成乾四十年六月廿一日,天气由晴转阴。
这天是十分特别的一天。
昏迷半月的成乾帝终于醒来,普天同庆。
唯有萧暮秋……
她在这十分特别的一天里独自走在泼天大雨中,走在悠长的宫道中。
豆大的雨珠密而有力,铺天盖地砸下来,湿透的衣袍贴着她单薄消瘦的身子。
她很冷,可是她的心却很热,像是燃了太多的炭火,热得她心慌意乱。
一眼望不到底的雨幕里,天地都朦朦胧胧,种种过往也都显现在这片朦胧中。
过往里尽是温灵蕴的模样,有她的笑、她的怒、她的嗔、还有她撩拨人时的动情……
——从今夜起,你不用和本宫同房睡了,去睡书房吧!
——萧暮秋你再跑,本宫就打断你的腿。
——成亲前你如何荒唐,本宫管不着,成亲后你就是本宫驸马,本宫管你天经地义!
——病去如抽丝,你好多年的苦药都喝下来了,一碗枇杷水算什么,如今咳疾堪堪见好,马虎不得。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石榴裙本宫只穿给你一人看。
——这些银子都是你的,只要你做本宫的人。
——你摸人家的腰了,你还想脱妾身的裙子~
——人家哪里无赖了!人家就是舍不得你……这亲不离了!
——这是……本宫藏起来的银票,以备不时之需,啊,等等!不准看!不准看!不准看!
——人家真的好多了,好驸马~你就让人家求一签嘛~
——晚上~你来书房找人家~人家给你想要的~
——驸马~你再亲亲人家~就一下嘛~
回忆在脑海中如潮水般涌来,翻翻滚滚。
她便也跟着温灵蕴一起,或笑或怒或嗔或羞。
眼眶却忽然发酸,流淌出灼热的眼泪,又被冰冷的雨水打碎,一起糊在脸上。
她走累了,靠着红墙根下的大铜水缸坐下。
笑着自说自话道:“我喜欢温灵蕴?我喜欢温灵蕴?”
短短六个字,她重复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拼命的寻个答案。
后又突然开心起来,心慌和意乱渐渐不再,任由爱恋走在心房奔涌。
她仰头大笑,一下跳起身,猛拍着水缸边缘:“哈!原来我喜欢她呀!我喜欢她!我非常非常喜欢她!”
由于太过兴奋,她原地蹦了三蹦。
似乎觉得不过瘾,干脆冒雨奔跑,跑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跑着跑着又原地转圈圈,然后接着跑。
红色的宫墙,黄色的琉璃瓦,亦是挡不住她的欢笑之声。
因着大雨的缘故,候在养心殿的众人被皇太后打发回府。
他们从养心殿鱼贯而出,撑着伞,沿着长街而走,刚走到岔路口,就听见一连串莫名的笑声。
隔着雨幕望过去,竟然看到萧暮秋在大雨中又蹦又跳。
某位后妃是皇贵妃的狗腿,自然和温灵蕴关系也要好,急忙在人群中张望,却愣是没有瞧见温灵蕴的身影,便吩咐身侧的小太监前去给萧暮秋撑把伞。
其余人则拿伞做遮掩,脑袋挨着脑袋,翻起嘴皮子——
“我的娘呀!二驸马她是不是疯了?”
“我看不像,你看她嘻嘻哈哈的样子,该是遇到天大的好事了。”
“她前脚刚出养心殿,后脚就喜不自甚,难道是陛下升了她的官?”
“癫狂成这样,这得升多大的官啊!”
狗腿后妃听不下去了,一甩帕子道:“好了,小心祸从口出。”
其余人只好讪讪闭嘴,一抬头却发现萧暮秋没了踪影,只有那小太监抱着伞跑回来。
狗腿子后妃问小太监:“二驸马呢?”
小太监躬身答道:“二驸马跑走了。”
“跑去哪了?”
“她说……她要去找真爱。”
狗腿子后妃:“……”
是以,大家不约而同的想起了这月名声大噪的花魁风清清,暗暗唏嘘着,唉,真是可怜了如花似玉的二公主啊。
.
萧暮秋先是跑回了养心殿找真爱。
王泼告知她温灵蕴并未离宫,皇贵妃娘娘将温灵蕴留了下来,现在人已回了玉漱殿。
萧暮秋便又兴冲冲的往玉漱殿跑。
她不知自己为何要跑这么快,只是盼望着能早点见到温灵蕴,至于见到对方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她也不清楚。
这大概就是真爱的力量吧。
无论心爱的人在哪里?都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她身边,与她呆在一块。
玉漱殿的院子里,夏叶正披着蓑衣,带领着一帮宫女太监往花圃上铺油布,以免娇艳的花儿们被暴雨打坏。
说来也怪,盛京城虽然夏季多雨,可这么大的雨也是近几年来的头一回。
乌云遮盖黄灿灿的落日,天已是麻麻黑,大家干起活来匆忙又笨拙。
夏叶急出驴脾气,急吼吼的催:“快!都快呀!”
萧暮秋出现在她身后,问:“公主呢?”
夏叶吓了一跳,惊叫着转身道:“驸马爷你可吓死奴婢了,呀,您怎么一身全湿透了,奴婢马上为您准备热水沐浴。”
萧暮秋拉住她,又问:“公主呢?”
“公主累了一天,已经歇下了。”
“歇的这么早?”萧暮秋松开她,提起湿答答的衣摆,三五步的跳上台阶,作势要推门而进。
夏叶赶紧唤住她:“驸马,你还是先换身衣裳吧。”
这公主殿下可不时平常人家的女儿,驸马衣衫不整,实在不合礼数。
萧暮秋垂头打量自个儿,衣袖的确还往下滴着水,嘀嗒嘀嗒,弄湿了她脚下的一片地。
夏叶接着道:“您要是染了风寒,犯了咳疾,公主可是会心疼的。”
萧暮秋一听温灵蕴要心疼她,甭提多甜蜜了,更是求之不得,道:“就这身挺好——”
门内的人儿却打断了她:“夏叶你甭管她,本宫才不会心疼,别说是淋了雨,就算她冻死了,本宫也不会心软一下。”
温灵蕴的声音冷冷淡淡,未有一丝一毫的起伏,与以往大相径庭。
夏叶不解,毕竟萧暮秋平日里嗓子稍微一不舒服,温灵蕴就紧张到不行,眼下这是咋的啦?
萧暮秋早被真爱蒙蔽了双眼,双耳也跟着蒙蔽了,听不出温灵蕴语气的不同,全当温灵蕴是在关心她,因而说了反话。
忙道:“公主教训的是,微臣这就去沐浴,再喝碗姜汤驱驱寒,保准不让公主担心。”
“谁说本宫担心你。”温灵蕴冷淡更甚。
萧暮秋蹑着脚上前,把耳朵贴上门,得寸进尺道:“公主,你能为微臣亲自熬一碗枇杷水吗,你熬的最好喝了。”
门内却再无回应。
萧暮秋等了一等才直起腰背,站直了身子。
夏叶问:“驸马,你是不是又惹公主不高兴?”
“绝对没有。”萧暮秋昂首挺胸,自信到可以让人忽视她落汤鸡般的狼狈模样。
夏叶:“那为何公主对你爱答不理?”
“胡说,她明明对我非常热情!”
夏叶:“???”
她怎么没有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