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驻扎在湖边，而那个年轻公子就这样坐在小舟上，从日落做到了月明，又从月明做到了月落。
直到第二日朝阳缓缓升起，徐宁安才从小舟上缓缓起身，白霜覆盖在枯黄的芦苇叶上，有些凄凉的美感。
徐宁安缓缓将风雪剑系在腰间，背上背的则是朝辞。
腰间挎的是朝堂，随手拔剑斩奸逆。
背上背的是江湖，一声剑来得逍遥。
此刻徐宁安得心境发生了质得蜕变，许多东西随着苏先生得离去，变得不一样了。
这场棋局原本还有苏先生陪着爷爷一起落子，现在苏先走了，爷爷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而且现在爷爷垂垂老矣，徐宁安知道而自己必须逼着自己快速成长了，不然何以守住父亲为之付出生命、苏先生甘愿为之去赴死的天下。
徐宁安眯起眸子，看向看着刚刚跳出云海的朝阳，眸子里带着一股冷漠的杀意。
“我的剑是时候该染血了。”
刚刚批阅完奏章的徐棣，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用来驱驱寒。
肩头还有雪的福公公急匆匆的走进来，将一封密信交到徐棣手中。
徐棣一手端酒杯，一手端缓缓展开密信。
“蜀蟒已死，世子无恙，苏仪拜别，陛下勿念。”
“哐当。”
徐棣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福公公眼疾手快，急忙扶住。
“陛下。”
徐棣看着那熟悉的不能更熟悉的字，老泪纵横。
“苏先生，你这又是何必呢？你大可以功成身退的。”
徐棣知道自己能有当今的地位，苏仪功不可没，没有当年苏仪的指点，哪里来的如今大离。
私下里徐棣都是以先生称呼苏仪，自己身边，就只有苏仪无欲无求，一心为了天下。
这天下，除了苏仪，便再也没有人担得起他徐棣的一声“先生”了。
福公公是知道我皇上口中的苏先生便是夜孚，因为他当年正是被苏先生带入大离的。
那年齐国发生政变，刚入宫当太监的他便被流放出宫，恰逢遇到了苏先生，于是便来到了刚刚建国的大离，成了皇上身边的小公公。
一转眼便已经是三十多年，那个原本要在官场上叱咤风云的苏先生却甘愿成为那注定要隐姓埋名暗卫。
他也曾问过苏先生，为何如此这般作贱自己，苏先生笑着回答说:
“官场已有魏正清，疆场也有徐渊，那皇帝身边就只差一个见不光人的刽子手了。”
那本该做那百官之首的苏先生成了百官口中臭名昭著的暗卫统领夜孚。
苏先生是像春风一样和煦爱笑的，可是夜孚的脸永远像冬日的雪，冰寒又冷漠。
于徐棣来说，苏仪就像自己志同道合的老朋友，陪着自己一路风雨兼程。
他入宫是恰好是自己称帝那年，后面又带着渊儿离开五年，他做自己背后的影子，已经是三十年呐。
“先生，你怎么就先我一步走了呢？”
已经三十年没有喝醉过酒的老皇帝徐棣，今夜喝的伶仃大醉，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先生”。
一位撑着油纸伞，头上插着一根玉簪，绝代风华的女子缓缓走入了江南的地界，看着拦在自己眼前的青衫儒生样的中年男子说道：
“你生机已断，只是强撑着一口气，你拦不住我的。”
苏仪淡然一笑，开口到：
“我自然不是来拦女帝你的，我是来与女帝做买卖的。”
女帝微微抬起那副令天下男人都想征服的高贵冷傲的脸庞，看向苏仪。
苏仪淡然与女帝对视，开口说道：
“我在想是什么样的报酬让你愿意出手杀徐宁安。”
此话一出，女帝冷傲的眸子里又了那么一丝丝波动，但也仅仅只是那么一丝丝而已。
见女帝默不作声，苏仪继续说道：
“是国运吧？”
女帝虽然依旧沉默不语，但是眼睛里已经透出了对苏仪的重视。
“没有想到做过天下之主的女子，竟然也是一个蠢女人。”
女帝那双君临天下的眸子已经透出点点冰冷杀意，敢这样冒犯她的人，都已经是死人。
“你想死？”
似春风和煦的苏仪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朗朗道：
“说你是是蠢女人，你还真是蠢女人。我已经是死人，还怕死？”
“皇上不驾崩之前，谁也不可能窃取大离国运，即使皇帝驾崩了，请你出手的人也未必能得到国运，你说，你是不是傻？”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不排除蜀国刘昭舍得有损国运，但是刘昭显然不会干这种蠢事。”
女帝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显然苏仪已经踩中了母老虎的尾巴。
只有女帝自己知道，之所以沉睡千年，是因为当时大康王朝的国运已经被她吸食殆尽，所以不得不沉睡，期望着醒来之后，重建国度，供养自己国运。
可是当下，复国显然已经不可能，想要获取国运维持自己的命，那就只能另寻他路了。
苏仪开门见山的卖关子道：
“你可以先观察徐宁安一阵，在决定动不动手也不迟，做买卖，在哪里都是做，多一个选择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女帝依旧沉默不语，不过能看得出她是在权衡利弊。她与苏仪擦肩而过，径直向南走去。
苏仪没有阻拦，任其离开，因为他相信她见到徐宁安之后会改变主意的。
对于做过皇帝的女帝来说，更懂得权衡利弊，更晓得利益至上的道理，君主何尝不是天下最大的商贩呢？
苏仪缓缓转身看向女帝的背影，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
“我送你这么大的机缘，就看你小子能不能抓住了。”
然后又转身向帝都的方向道：
“这天下，我苏仪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不管怎么样，终归不会比以前更差。”
今日，这位原本可以光宗耀祖的读书人，终于缓缓放下提着的那一口气。
活着要争气，死后要断气。
他就这样站着看在原地，面向西北，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西北方向还有他最得意的弟子，可惜时间太匆忙，没有办法见上一面了。
老人下山，新人登顶。朝堂、江湖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