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安刚入江南州边境，路过野鸭湖时便被截停，来的人让他意想不到。
一艘小船上，一老一少相对而坐，其实光从相貌上来看，苏仪也不算老，一副中年儒生的样子，温文尔雅，带着稳重，光看外表就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徐宁安满脸的苦笑，很难将眼前的苏先生与冷漠寡言，战力无双的夜孚联想起来，毕竟两人看起来就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苏先生他是见过几次的，以前偶尔会来府上做客，但是次数不算多，是大哥的先生。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苏先生，便联到了前世的张良，太像了。
苏先生也想收自己做门下弟子，可惜给自己以一通大道理婉言拒绝了。
但是他知道苏先生才华很高很高，从大哥徐宁平便可以看出来，教出来的弟子都能如此，老师必然差不到哪里去。
“苏先生，没有想到你便是暗卫的首领夜孚，这真的很让人意外。”
苏仪微微一笑，提起红泥炉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因为徐宁安的茶还有便没有倒：
“知道到我两个身份之人，不过一手之数，你哥都不知道，何况是你呢。”
徐宁安深以为然，面上带着一丝忧虑，就连他都能感觉到苏先生体内的那股颓意。
“苏先生，你......。”
苏仪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望向更远的湖面，有一几只水鸟飞过，带着晚霞的余晖。
“与蜀国的老王八打了一架，也到不算亏。”
徐宁安一下子就想到了什么，苏先生是去堵截来杀自己的人吗？
苏仪一眼就看穿了徐宁安所想，解释道：
“蜀国的这场局与你无关，是针对我的，你莫要多想。”
徐宁安还是心有不安，再次问道：
“苏先生，你的伤？”
苏仪很淡然，眼睛里满满的笑意，没有一丝因死亡的畏惧，早就将一切看的云淡风轻。
“强撑一口气罢了。”
徐宁安的眼睛顿时黯然失色，所有的失落感都挂在了脸上，沉默不语。
苏仪面带微笑，手里端着茶杯，将自己的身份细细说与徐宁安听。
落霞晚照一孤舟，泥炉清茶一双人。
苏仪细细道来，徐宁安默默聆听。
老人说往事，新人听故事，说往事的人云淡风轻，听故事的人五味陈杂。
乱世多豪杰，亦如眼前人，本可以名满天下，却甘做夜幕的影子，默默无闻。
一书开国策，一计定乱世，这样的人，天下能有几人，不过一人罢了。
说道最后，作为听客的徐宁安已经潸然泪下，因为围绕在他往事里的人，多是哪自己亲人，爷爷、父亲等等。
看着漫天的火红云霞，苏仪一句话收官：
“前程往事随风去，青灯常伴夜路人。”
他将风雪剑递徐宁安，徐宁安红着眼睛接过。
“望你持此剑，为乱世做收官。”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本书，郑重的双手递给徐宁安。
“此书本应该是你父亲来著，可惜他只写了一半，我又补全另一半。”
看着封面上的《安国策》三个大字，徐宁安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父亲的字迹。
徐宁安不知道的是，眼前之人在乱世之时，写下了一书名为《开国策》，交与自己爷爷徐棣之手。
一策开国平乱世，一策安国开太平。
“师傅老人家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当年留下这两本空白的书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如今这两本书已经填满，可惜为完全实现，就看你们的了。”
最后他掏出随行的一黑一白两柄匕首递给徐宁安。
“白的叫‘行’，黑的叫‘影’，是他让我交给你的。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能魂归故里已经是顶好顶好的了。”
徐宁安心情沉重的接过两柄匕首，白色的很熟悉，被自己弄丢过很多次，黑色的倒是从来没有见过。
看着匕首便老车夫的面容便会浮现在自己的面前，经常佝偻着身子在人少的地方烤太阳，很少与人说话。
此刻徐宁安的心情已经沉到了湖底，对于别人的生死他可以冷漠，但是对于自己身边人的离开，他终归还是难以接受，何况眼前之人是父亲的师兄，是大离天下的缔造者之一。
“先生，你不该如此的默默无闻，你应该名满天下的。”
徐宁安的声音有些颤抖，努里的抑制着自己的哭腔，与他而言，夜孚也罢，苏仪也罢，始终如同影子一样，陪伴在他的身侧，默默无闻，早已经习惯有他的陪伴。
在苏仪的心里，何尝不是这样，他一生未娶，早就将自己师弟的孩子看做了自己的孩子，默默无闻的护着他们。
“宁安呐。你要知道为了这天下太平，死的人已经不计其数了，谁的命都一样，那些死去的人中，有的人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我这已经不算差的了。”
徐宁安哑口无言，哪一个天平盛世不是有无数仁人志士的鲜血铺就，多少人到最后不仅碑没有，甚至名字都未曾留下。
“这天下终归还要一场血洗才能更清明，到时候，你不要手软，该杀的便杀个干净，对于敌人狠一些不是坏事，但是也请你善待这天下百姓。”
“其实不是非要念着将如此重担交到你们兄弟手上，只是不想这刚从门阀黑暗下破壳而出的天下重新回到门阀的黑暗里。”
见识过门阀的黑暗，才只知道天下的水深火热，若是其他人当上皇帝，这天下还会重蹈覆辙。
无论徐齐王徐达，或者建王徐成，他们脑子里还在深耕门阀制度，而他们也是扎根在门阀的沃土里才能有如今的辉煌，他们只是门阀的傀儡罢了。
徐宁安点点头，这一路走来，他已经不是曾经的徐宁安了，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争一争那个位置，现在不同了，将来谁想坐上那个皇位，还得问问他徐宁安。
“先生，你说的我懂，你放心，你们打下的江山，我一定会守住，哪怕挥舞着屠刀，再将这天下屠戮一遍。”
看着徐宁安坚定的眼神，苏仪满意的点点头，相比徐宁平，徐宁安的骨子里更像徐渊，而徐宁安平则是像徐棣，所以他对徐宁安抱的期望更大。
苏仪从徐宁安的眼睛从来没有看到过贵族与平民的差距，似乎他的眼睛里，所有人都一样，只有贫富之分，没有贵贱之分，他觉得人人平等是天经地义。这些东西无法作假，那是刻在骨子里不可改变的认知。
有徐宁安这句话，苏仪就放心了，成大事者，要怀大仁，舍小义，该杀则杀，杀出来的太平才能长久。
“江山为卷，安平做答。”
声音回荡在天地见，那人已经事飘然而去。
徐宁安朝着苏仪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拜：
“先生，走好。”
他是自己哥哥的先生，但是不妨碍自己喊先生，这样的人天下都欠他一声“先生”，当然天下人欠他的又何止一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