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顾寻才颤抖着嘴唇，扶着牢房的门，羞愧的喊出了：
“安子、老何，你们来了。”
衙役将牢房门打开后便匆匆离去，徐宁安提着酒，何须提着下酒菜走进牢房。
何须没有说话，放下手中的下酒菜，而后一拳便砸在顾寻的脸上，徐宁安与顾寻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顾寻本来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一拳便被何须撂倒在地，嘴角渗出血迹。
挣扎着从乱草堆里爬起来，乱糟糟的头发上沾满了垫地的乱草。
刚站定，何须上去又是一拳，再次被撂翻，徐宁安冷眼旁观，始终没有出声。
视线已经有些模糊的顾寻紧紧贴着墙，靠着墙将自己支撑起来。
何须再次上前，一把抓住顾寻的衣领，准备再来一拳，徐宁安沉声道：
“够了。”
牙齿紧紧咬在一起的何须高高举起的拳头用力捏紧，而后又缓缓松开，最后将顾寻搡倒在地。
何须从怀中掏出那本册子，狠狠砸在四仰八叉的顾寻脸上，问道：
“上面的事情你做过没有？”
挣扎着坐起来，靠着墙壁，颤抖的手缓缓翻开第一页，看着上面的一跳跳罪行，越看越心凉。
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是被成天与自己称兄道弟的的张荣涛算计了。
现在他才明白那些送到府上的女子根本不是什么青楼女子，全部都是掳掠而来的良家女子，只是被以全家人的性命威胁，那些女子才不得不说她们是青楼女子。
原来送到自己府上的银子都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看着那些无厘头的税收名字，他都觉得好笑。
顾寻一直以为自己犯的只是贪污受贿的罪，所以觉得方玄舟是在小题大作，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背负着多少人命。
那些被抢来女子，最后大多数都被送进青楼，或者杀人灭口。那些女子的亲属则多被杀害灭口，或者以各种理由下狱。
至于各种税收，若是百姓不从，便以各种理由强抢，甚至出兵。
可以说安南郡只是楚地的一个缩影，朝廷因为害怕楚人在楚为官，导致拥兵自重，楚地官员大多不是楚人。
外来的官员到达楚地，许多人都会生出“楚人为奴”的想法，毕竟楚国是被大离铁骑最后一个踏破的。
楚地始终是山高皇帝远，那些到达楚地的外来官员便如同地方的土皇帝一般，作威作福，奴役楚人。
“楚人为奴”的念头，可以说是在楚地官员广为流传，而这也正是方玄舟担心的。
就连顾寻都生出了这样的念头，觉得自己来到楚地就是来看管楚人的。
出京城时他或许想过要做一个好官，可是来到楚地后，便被这里的官场风气带偏，变得麻木不仁，觉得人人都这样，一切都理所当然。
在楚地反倒是那些能秉持着初心的好官变得特立独行，显得格外碍眼，处处遭受排挤打压，甚至被迫害致死。
看着册子上的一条条罪行，再想到当初三人坐在一起，自己豪情万丈的立志要做一个开太平的好官，可是现在的自己呢？
顾寻疯魔了一般的又哭又笑，鼻涕口水一马连，这些事情虽然不是自己安排去做的，但是与自己脱不了关系。
“哈哈哈，难怪爷爷不让父亲当官，难怪呀，原来一入官场便已经身不由己，迷失自我。”
以前总觉得爷爷不让自己当官是因为爷爷看上自己，嫌弃自己游手好闲，所以他就像证明自己，一人离开京城，来到楚地。
现在才明白，曾经作为礼部尚书的爷爷早就看出了官海沉浮，已经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了。
以前觉得父亲窝囊，成天将脑袋埋在书堆里，爷爷能官至礼部尚书，他却没有一官半职，自己都觉得羞人，现在明白了父亲不止是听爷爷的话，更是大智若愚。
徐宁安看着像是发疯的顾寻，再次问道：
“你真的做过这些事，或者你知晓这些事吗？”
看着徐宁安及其严肃的眼神，顾寻笑了，笑的很开心，说道：
“做与不做，知与不知重要吗？”
徐宁安扶着顾寻的肩头很认真的说道：
“重要。”
顾寻微微抬起头，死死盯着徐宁安，眼睛微微红，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带着委屈巴巴的哭腔嚎啕大哭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一直以为被关起来是受贿的原因，我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人命。”
徐宁安搂着顾寻，让他趴在自己的肩头嚎啕大哭。
徐宁安相信顾寻再没有底线也不会去做这些事，显然顾寻是被楚地的官场围猎了。
徐宁安心中还有深深的自责，这些人围猎顾寻的很大原因是想通过顾寻来给自己下套，不用想也知道，不是建王府便是齐王府。
顾寻更像是一个牺牲品，皇权争夺的牺牲品，对方抓住的便是徐宁安重情重义的软肋。
方玄舟知道，徐宁安也知道，但是没有选择的余地，若是顾寻能坚持住初心，也不用这般进退两难。
“对不起，老顾，都是因为我。”
徐宁安的声音哽咽，心头在滴血，有些事，做了便是做了，没有回头路，他也没有办法去帮顾寻洗脱。
许久之后，三人席地而坐，几碟小菜，一直烧鸡，一坛酒，三个酒碗。八壹中文網
一直觉得自己命不该绝的顾寻一下子释然了，看过册子，他觉得自己算是罪有应得。
不久前他一直希望徐宁安能将自己救出去，可是现在反倒不希望徐宁安救自己出去了，觉得死对自己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自己只是罪有应得而已。
端起酒碗，顾寻挤出一个笑脸，看向久违的两个好友，没有想到死前还能聚在一起喝酒，倒也知足。
“来，走一个？”
与顾寻脸上的释然不同，徐宁安与何须都是忧心忡忡，但还是端起酒碗，撞了一下。
上好的酒水喝在嘴里带着苦涩，徐宁安呲牙咧嘴，不知是酒水的味冲，还是内心痛浮与脸上。
放下酒碗，徐宁安犹豫之后，还是说道：
“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