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正清跟在徐棣身后一步,虽口避君臣礼,可身行君臣道,说道:
“合则天下安,分则天下乱。天下既合,当长治久安。”
徐棣手中旋转着刚才没有落下去的棋子,谈论一口气,缓缓人说道:
“如你所见,当下若想久安,必先小乱,亦如当下之楚地。”
“不可否认,棋盘之内,棋盘之外,魏卿都是立于不败之地呐。”
魏正清微微一笑,楚地这一场棋,他确实立于不败之地,当然他所求也是最小的,就只为弟子谋一个功成名就,至于楚地为安,不过顺手而为。
只有弟子方玄舟接手了自己的位置,才可天下为安,楚地太小,他看的是天下。
“棋盘与棋子都是陛下的,所以无论谁输谁赢,皆在陛下掌控之内。”
“此次殿下看似九死一生,但是先前有苏先生的布局,反而变成九生一死,也给了陛下一个收拾旧楚勋贵一个理由。”
“楚人重风骨,以勋贵食墨者为首,乃楚地之大患,此事之后,重民而贱贵,旧楚风骨,油尽灯灭,陛下心中多年疑虑也可以消除。”
自古天下文章出楚地,楚地文风鼎盛,也正是这种“文风鼎盛”让楚人极其的注重出身地位,将平民与贵族拉开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
就拿当时楚国的官场来说“满朝文武皆族贵,贱民何以配官身”。
尤其是楚国末期,为彰显其贵族荣耀,做官首先考虑的是出身,而不是才干,那些出身卑微的楚国读书人经常调侃:
腹有才华千万斗,凭借出身去放牛。
楚国覆灭之后,这些贵族就以文章来树立楚人风骨,高喊“国虽灭,志犹存”驱使楚人“灭离复楚”,其实不过想谋一己私利罢了。
当然这其中要排除像马凉一般真正有“楚国风骨”的人。
“既以为楚臣,当一世为楚臣。”自知楚国以灭,可是心中的楚国不灭,可是为了楚地百信,甘愿交出楚国气运,这才是最存粹的楚人风骨。
而拿下天天高喊楚人风骨的,现在确实不顾楚地百姓安危,聚兵刺杀徐宁安,想要重燃楚地烽火,不过是想谋一己私利罢了。
朱泰虽然不是楚国人,但是没有楚国勋贵的暗中支持,他不可能聚起三千人的大军,更不能悄无声息的调兵出营。
徐棣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楚地应该是被方玄舟稳住了。
“好一个“重民贱贵”。”
“灭了这些乱臣贼子,所谓的“楚人风骨”自然而然便烟消云散,楚地自可得安稳。”
魏正清自然从皇上故意在“重民贱贵”加重的口气听出另一层意思,自己何尝不是贵族呢,现在是楚地,将来是天下。
不过智者善于止言,看破不点破,双方都心知肚明即可。
“倒是这楚南让朕有些难办呐?你认为当如何?是赏是罚?”
作为当朝首辅,魏正清心中早就有了定论,所以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便说道:
“依臣之见,当是先罚后赏。”
“首先,确实是他的帐下出现了问题,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此事当罚。”
“不过他勇于于担责,全力配合方玄舟安稳楚地,可见其忠心。而且能快速判断出是有人想拉他下水,可见其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并且他也是楚人,在楚地深得民心,这个罚也得有讲究,要不动声色。”
魏正清的想法与徐棣不谋而合,楚南不能动,但是又不能让你其太过于拥兵自重,毕竟即使他没有造反之心,可是手下人就说不清楚了。
“哪有该如何赏,如何罚。”
魏正清单刀直入,一针见血的说道:
“削兵权而升官职。”
徐棣手中翻转的棋子猛然定住,依旧是不谋而合,不愧是二十多年的搭档,对彼此太过熟悉了。
“何解?”
魏正清道出自己的看法:
“蒋子凯护主有功,若是回到江南,当下没有太好的武将官职可以封赏,倒不如将其放在楚南身边做副将,这样不仅解决了蒋子凯的封赏问题,同时也可以削弱楚南的兵权。”
“口头上的责问,实际上的削兵权,想必以楚南不会有何怨言。”
“至于封赏,可以封为安南大将军,给个响亮的名头。”
徐棣假装斟酌一番,而后点点头说道:
“可行,不过现在还是得等着方玄舟彻底平乱楚地。”
徐棣坐回原来的位置,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水,没有换掉的意思,问道:
“自从颜良先生担任太学宫大祭酒以来,各方仕子也开始陆陆续续汇聚京城,现在也该着手准本秋闱一事了,只是主考官一职现在尚未定下,不知魏卿心中可有人选。”
魏正清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但是悬在心头的巨石终于掀起了水花,这一天终于是要来了。
“陛下,微臣所见,这主考官一职其实微臣最适合。”
徐棣突然抬起头看向魏正清,说道:
“朕原本以为你会举荐颜良先生为主考官,嘶,倒是没有想到你会自己毛遂自荐。”
魏正清释然的微微一笑,说道:
“颜良先生虽然在读书人心中德高望重,但是始终对于官场涉世未深,所以微臣认为当下自己是最适合的,毕竟微臣曾经也担任国太学宫大祭酒,无论在官场还是读书人心中,都有几分威慑。”
徐棣一脸苦笑,知道魏正清心意已决,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道:
“毕竟是多事之秋,正清你还是要慎重呀。”
这句话大抵上就是蕴含着兔死狐悲的伤感了,他知道魏正清不会回头,他也知道自己不会手软。
“陛下,若是没有秋天的肃杀,何来冬日的一片雪白。”
“只是希望雪大些,盖住秋天的凄凉。”
徐棣捏在手中的棋子终于被他放入棋盘中,一局死棋。
方玄舟告辞离去,徐棣坐在棋盘前,久久盯着棋局,许久之后才自言自语道:
“这将是此生最后一次输棋了吧!”
“魏卿呐,朕不想你死,但是为了这天下,你不得不死。”
“我不是好皇帝,可你是良臣呐。”
最后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若不是皇上,他也不是臣子,说不得便是知己。
徐棣将棋盘连同棋子,一起丢下水池,自此之后,他未再动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