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阅完奏章的徐宁平离开之后，福公公走进了御书房，小心收拾着沾满皇上鲜血的帕子。
“老福，丁御医那边怎么说？”
福公公一边帮徐棣换上更厚的靴子，一边回道：
“皇上，按照丁暄的说法，皇上体内的毒是由多种药物混合导致，这些药物随便拿出一种都没有毒性，但是混合在一起便会产生作用。”
“中毒后的特征便如同感染了严重的风寒差不多，但是无法像风寒一般根治，会一直蚕食中毒者的身躯，直到咳血而亡。”
“这种复合用毒手段，很像当年殿下体内的‘绝绝子毒’。而且天下间有此等高明用毒手段的也只有唐门。”
说到最后，福公公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他已经服侍皇上这么多年了，虽然有主仆之别，但是已经像是知己一般了。
徐棣拍了拍福公公肩头，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与害怕，反而带着淡然之色，安慰道：
“老伙计，不用难过，反正朕都这个年纪了，中不中毒都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
“只是没有想到这小崽子对自己父亲都下得去手，要不是念在父子之情的份上，他们三个不孝子私下里干的那些龌龊勾当，即使死一百次也足够了。”
虽然这些年，三个不孝子都是想着怎么弄死自己，取而代之，但是徐棣一直都将自己放在一个父亲的角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予最大的宽容。
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是抛开一切来说，他还是一个父亲，他从来不希望父子间兵戎相见。
这些年他不止一次的给过几个儿子改过自新的机会，只是可惜他们非但不领情，还更加的变本加厉。
若是真的不念父子之情，徐棣觉得自己有无数种弄死他们的办法。
“他们怎么就不理解朕的良苦用心呢？”
心中因为护主不力而极其自责的福公公跪在地上，埋头带着哭腔道：
“陛下，奴才有罪，是奴才没有保护好陛下才让陛下中毒的，奴才有愧于陛下，有愧于苏先生。”
说话都有些虚弱的徐棣扶起福公公，言语极其亲和的说道：
“老福呀，这些年你在我身边做牛做马，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只是没有想到这小子心机如此深沉，将我竟然将眼线安插到了我眼皮子底下，还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我下了毒。”
被扶起来的福公公已经泪流满面，自从当年苏先生将他带到皇上面前，他便已经将忠诚刻进了骨子里。
他阿福虽然已无男儿身，却依旧身怀男儿志，虽然只是阉人，但比谁都忠诚。
“陛下，阿福对不起你。”
徐棣微微一笑，眼睛里满是欣慰。
“老福，不必自责，纵观古史，像朕这般在位这么久的不过一手之数，其实这些年朕已经很累了，要是渊儿没死的话，或许我早就放下肩上的单子了。”
“来，扶我起来。”
老福急忙将徐棣扶起来，又将他身上的袍子紧了紧，搀扶着他往门外走去。
“老福，切记，我中毒的事情除了你、丁暄之外，不能让任何知道，至少我彻底病倒前不能让人知道，尤其是皇后。”
搀扶着徐棣的老福点点头，红着眼睛，他知道皇上时间已经不多了，能不能见到明年的春暖花开都已经是问题了。
丁暄虽然已经在极力研制解药，可是现在依旧毫无进展，皇上这虚弱的身子估计已经撑不到解药研制出来的时候了。
今夜无雪，月满边山，银灰色的月光洒落在搀扶在一起的主仆二人身上，步履蹒跚。
曾经的一代枭雄，如今已经垂垂老矣，就连走路都已经需要人搀扶了。
日薄西山，英雄迟暮，大抵不过如此而已。
今日早朝，徐棣奇差无比的脸色也是让百官捏了一把汗，毕竟当下大离的局势异常的微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的窒息压迫感。
若是现在皇上一病不起，刚刚肃清的朝堂，说不得门阀勋贵会再一次卷土重来。
而且现在的大离四面漏风，西域战事依旧没有结束，北原已经混乱，蜀国虎视眈眈，越地妖风四起，正值风雨飘摇之际，若是皇上再一病不起，说不得还要来上一场夺嫡之战。
早朝过后，方玄舟被福公公带到了御花园，还是徐棣与魏正清最后一次坦诚相对的亭子。
此刻徐棣正看着落满黑白二色的棋子的棋盘怔怔出神，方玄舟行礼道：
“陛下。”
脸色白中泛青，嘴唇惨白如纸的徐棣没有转头，对身后的方玄舟轻声道：
“坐吧，玄舟。”
“谢过陛下。”
方玄舟坐到徐棣的对面，目光同样落在了棋盘之上，黑子已经图穷匕见，白子只需一子便可大获全胜。
可惜本该落白子的位置却不见白子，倒是靠近自己一边的棋盘角落放着一颗白子。
棋盘与棋子上都已经落满灰尘，似乎这一局棋已经留在这里许久都未曾有人收拾过了。
“玄舟可知这一盘棋是谁与朕下的。”
看到棋局的那一刻方玄舟便已经知道这一盘棋是谁与皇上下的了。
天下间能在棋盘上会毫不留情的对皇上痛下杀手的人，除了自己先生魏正清，方玄舟已经想不到任何人了。
“如果微臣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家师魏正清所下。”
这个问题并不难猜，轻咳两声的徐棣又问道：
“那你可知道那一颗白子没有落在该落的位置，而是被正清放在了棋盘之外。”
方玄舟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这一颗白子代表着微臣，当时微臣正在南巡，就像这颗棋子一般，跳脱的了京城的大棋盘，但始终又没有走出棋盘。”
徐棣满意的点点头，不愧是魏正清的弟子，十分了解师傅。
“还有呢。”
方玄舟迟疑了一下，拿起那一枚棋子放入棋盘之中，白棋大胜。
“先生希望我代替他做执子之人，彻底的为十国时代的做最后的收官。”
极其虚弱的徐棣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看向方玄舟的目光极其欣慰。
“玄舟呐，这大离江山便托付于你了，希望你能继承正清的遗志，辅佐新皇，一统中原，开万世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