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服侍着皇后入席,皇后轻抿一口淡茶,这才对着文贵妃开了金口:“同本宫协理后宫多年,办事没精进几分,这骄横跋扈的心性倒是长了不少。”
凝望着这个当今北境之中最为尊贵的女人,苏令仪倒是多了些异样的情绪。
这是苏令仪第一次见到原身的婆婆。若说文贵妃像是那媚态万千的九尾妖狐,那她就像是只翱翔九天的凰。
尽管她是个人间难得的倾国佳人,可那眉宇间的英气中和掉了她身为女子自带的柔,不怒自威的眼神更是和慕容泽别无二致。只不过,她的面容倒是比慕容泽多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凄苦。
她的美貌却因身上那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贵气和骄傲很容易被人遗忘。
看着皇后,文贵妃的眼中多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她幽幽地开了口:“皇后娘娘这话可是冤枉臣妾了,哪里是臣妾娇纵跋扈?分明是某些人没把臣妾,没把皇后娘娘,更没把皇上放在眼里。试问谁家夫人见了臣妾不给陛下个面子对臣妾行个好的?怎就这靖王妃跪不得?”
“文贵妃这说的是什么话?就是本宫也没那个权力让靖王妃跪上一跪,她自然是不用给这院的任何跪。”皇后淡然一笑,这才对文贵妃提起陈年旧事:“说起来,这也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下,皇后这才开始娓娓道来着那被众人遗忘的一段过往。
“当年靖王的爷爷宋博沧和先皇情同手足,后又屡立战功,父皇心中大喜,破例封他为异姓王,其妻为正一品王妃,赠封地赐免死金牌,更有见君王不跪拜的优待。
本宫说句不知轻重的:以当年父皇对靖王的倚重,便是连侧卧之榻也容得下靖王的一席之地。”
尽管这段往事听在众人的耳中格外的荒唐,可这话出自皇后的口中,还是让人不得不信服。
“那这金令又怎么说?为何上头还有靖王府的家印?”
文贵妃依旧是不依不饶,她可不相信,就算先皇再怎么倚重靖王府,也不会允许靖王府私自造金令的。
皇后看了一眼文贵妃,那平淡如水的言辞也不禁冷下几分:“文贵妃这话倒是有趣,那以贵妃之言,这全天下敢给靖王府御赐金令刻上靖王府家印的,又能有何人?”
此时,又一夫人捏着帕子带着窃喜的笑,出声附和道:“文贵妃到底是生得年轻了些,当年靖王府如日中天的时候,怕是文贵妃还和文将军在沧州呢。又怎会知道,这金令乃陛下亲自动手为靖王府打造的?”
开口的夫人苏令仪倒是有些印象,裴将军的大宝贝妻裴怜嘛。
当日在苏府的时候,就是这位夫人三番两次的提及不在场的苏穆哲以及苏慕辰。后来她打了苏家的脸以后,也是裴家阴阳怪气的最凶,就差没把苏家和豚翔相提并论了。
毕竟玉面俏书生斗不过流氓秀才兵,苏家更是拉不下自己书香门第的脸来和他们这一介武夫对呛。
“臣妇还记得,当年家父任职工部尚书时陛下深更半夜造访,我等诚惶诚恐地出来接驾,还以为是生了什么大事让先皇君临。不曾想,陛下是来请教家父怎么刻金令的。家父也颇有些哭笑不得,便带着先皇去了后院鉴赏家父的得意之作,难得先皇瞧得上家父的手艺便每日深夜造访寒舍学篆刻。苦练三个月后,先皇这才拍手说终于刻了个能见人的金令,当夜就高高兴兴的把这御赐金令送到了靖王府上。
可惜,先皇病逝后,靖王也带着全家老小一并隐居塞外,默默地守着北境的江山。
现在想想,君臣之间有这般令人动容的往事却被这么多人忘怀,真是颇生伤感。
果然还是皇后娘娘见多识广。”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御赐金令本就可遇不可求,这靖王府手中的金令更是先皇亲自打造?
那何止是宠幸?怕是当今的苏相也不曾有当年靖王府的风头大吧?
岳铃灵看着苏令仪眼中也满是不敢置信。
难怪,难怪当年母亲对她能嫁去靖王府那般懊悔!哪怕现在宋家男人都死绝了,也还能庇护着她!真是老天眷顾!
“都说御赐金令贵重,这块儿金令还是先皇亲手打造,那文贵妃还把这么个宝贝摔在地上,怕不是……”
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嘴,让本就面色不佳的文贵妃更是难堪。
是啊,见金令如见先皇亲临,文贵妃又这般不知轻重地把先皇的东西摔在地上,那后果……
一想到结果,文贵妃就不禁冒出一身子的冷汗。
“老靖王同先帝是至交,皇上不忍见靖王府进京还被这般冷落,特地提点本宫要对靖王妃和靖王世子多加照顾,可结果却叫靖王妃和世子在本宫的宴席上吃了苦头,是本宫失职,虽不知者不罪,可文贵妃到底是摔的先皇金令,
此事本宫也做不了主,如此……也只能去请陛下来主持了。”皇后轻描淡写的说道。
而她身旁的女官点点头,眼看就要走,这下可把文贵妃弄急眼了,她赶忙喊住陈女官,转身便来到苏令仪跟前。
“靖王妃,此事是本宫见识短浅认不得先皇遗物,先前是本宫被刁奴所蒙蔽,识人不清,还请靖王妃不要见怪。”
文贵妃向来高傲,目中无人,仗着娘家手握重兵又有皇子傍身,加上君恩宠幸多年还从未见过她这般对一个人低头过。
苏令仪只是上下打量着文贵妃,到底是在皇宫内活了那么久的老狐狸,也不可能真的就像表面刁蛮无理。确实是比岳思思那单细胞生物聪明个维度嘛。
她也不过多纠缠,反而挂上一抹恬淡的笑容,仿佛先前嘴欠揍人的不是她一样。
“臣妇又怎会和贵妃娘娘计较这些?还请娘娘见谅,毕竟靖王府如今也只有我孤儿寡母三人了。也幸得祖宗庇佑这才能糊口。总不能让先祖留下的恩赐就这么如灰一样的被吹散了去?这才行事作风颇为嚣张,望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听着苏令仪这和原先完全不一样态度的话,皇后看向苏令仪的眼神也透出一抹欣赏来。
原来传闻也不可信嘛。
看似尖锐的言语处处是透着门道,也难怪,这样的姑娘会被宋衍看上了。
文贵妃摔金令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毕竟靖王府如今势力大不如前,宋衍掌握的宋家军,也早就随他的死碎得和瓷片一般,散如满天星。
当今陛下又和先皇不同,比起先皇那般大胆的用人不疑,当今的陛下那疑神疑鬼的心态倒是更像是一位普通的皇帝。
他忌惮宋家掌控的兵权却游离在权力斗争之外,还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又需要宋家为他守着北境的江山。
给靖王府撑腰的先皇早就不在了。
这事儿只要不闹到皇帝那边就屁事儿都没有。而这关键就是苏令仪。
这也是文贵妃那么快就拉得下脸给她低头的原因。
然而她也不能揪着不放,要顾及文贵妃背后的文将军所掌控的文家军。得个好脸也就差不多了。再斤斤计较那怕是多少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反正这人她打都打了,贵妃的面子落也落了。她又没吃亏,给个台阶下缓和缓和气氛也没什么不行的。
至于她这次把宋家御金令请出来原因也不简单。
一来是想先发制人,让那些存心想看宋家笑话的人绝了这心思。
二来是想让那些背后虎视眈眈的想啃靖王府一块肉的人多一分忌惮。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苏令仪想让宋玉承在京城内也能有个立足之地。
以现在的情况看,短时日内皇帝是不可能放他回边塞的,京城肯定是要住上个七年八载,而她……只是假借他母亲壳子的姨母,总归是要离开他的,死去的岳潇潇更不能连宋家的墓地也进不去。
她既借了岳潇潇的壳,也要为她的孩子拼一份光明正大的日子,眼下靖王府式微,周围都是些想吃腐肉的秃鹫,要让宋玉承活下去势必要找个更大的靠山。
京城内,最为名正言顺的靠山便是皇室了。
说来倒是讽刺,明明端着是想让岳潇潇母子进京当人质的念头,却要说得那般好听。
那她又岂会让皇室只是说说那么简单?
这御赐金令自然是要被她拿出来显摆显摆,再来瞧瞧皇室的态度。
皇后会特意把这事儿提出来就相当于皇室承认了靖王府当年的权威,再和裴夫人这一唱一和的拉扯,只要宋玉承不犯下什么滔天大罪,在京城当个螃蟹都是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