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人孤寂,连贵妃半夜骤然从梦中惊醒,心脏犹如被针扎一般。
梦里自己开心扑到那人的怀里,可那人脸上却满脸的血,含笑着问:“你后悔吗?”
后悔?
她抬头一看,哪里是陛下南宫烨,眼前之人是被她辜负的燕辉。
一下就将她惊醒了。
她心中大恸,脸上露出倔强的神情。
喃喃自语道:“本宫不后悔,本宫的一切选择都不后悔。”
她虽如此说,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都是汗,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也发紫。
“娘娘,您可是不舒服?”
连贵妃缓缓摇头,就见一个背着药箱的身影从帘外走来。
一双温暖的手拉着她的胳膊,细细地切着脉。
曾凡叹息道:“微臣说了多少次,娘娘切忌忧思过重。怎得不听?”
连筱蝶这才看清眼前人,样貌平常,不是曾凡是谁。
他既没有燕辉的强健的体魄,浑身的肌肉,也没有南宫烨的凌然气势,如同刀削的五官。
可每当自己缠绵病榻的时候,都是他陪在身边。
连筱蝶怔怔地望着曾凡:“什么时辰了?”
“丑时。”
“四更天了?”连贵妃问道。
曾凡点了点头,示意她别说话。
连筱蝶想到自己早早入睡,如今可不正是后半夜。
任谁睡梦中被惊醒,都会面色不虞,可眼前的曾凡却从来都是温和着脸,从无怨言。
“你又没出宫?”连筱蝶问完,惊觉自己问了句废话。
他若是出宫,宫门落锁,此时又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大半夜的,有劳太医了。”连筱蝶看着曾凡,语气带了丝歉意。
曾凡颇为意外地看了连贵妃一眼,摇头微笑道:“无事,左右回去也是挂心——”
他说着,顿觉不妥,收了后面的话。
回去还挂心谁,无用言明。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室内静谧,却不知道何人的心,乱了节奏。
曾凡切完脉本要收手,连筱蝶反手勾住了他手,深深地看着他道:“多谢你了。”
曾凡回望着连贵妃,她纤细的脖颈,让他不由得口干舌燥。
他真切地笑了。
没等开口,便听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缓缓,缓缓地抬起手,给连贵妃拍了拍后背。
这时角落站出来一个宫女,上前笑道:“奴婢来吧。”
曾凡只能后退一步,让出了位置。
他开了方子,另外的婢女拿出去煎药。
曾凡忽地开口道:“娘娘可方便药浴?”
连筱蝶近日喝药喝得觉得整个人都是苦的,她虚弱地回头问道:“若是药浴便可不喝药了吗?”
曾凡摇头:“还是要喝。”
连筱蝶撅了撅嘴巴,居然像个小孩子一般。
曾凡只觉得可爱,轻笑道:“调理一二,身体强健了,自不用喝药了。”
这时,宫人已经将熬好的药送了进来。
连贵妃以往喝药习惯了,此时萌生了不喝药的希冀,看到药苦着一张脸,居然是半碗都没喝下,又剧烈咳嗽了下,都吐了出来。
贴身宫女面上不变,低垂了眼帘,屏声凝气。
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贵妃。
“再去熬一碗。”曾凡吩咐道。
宫女再去熬了一碗。
第二碗熬好了,曾凡却不急着递给贵妃,反而端着药碗轻轻吹着上面的热气。
新熬好的药,便是隔着药丸,也是烫手。
他的手烫得通红,却仍是面不改色。
直到药温度正好,可入口。
他凑近贵妃面前,俯身过来,连筱蝶心猛然提起。
他的身上没有汗腥味,也没有龙涎香。
只是淡淡的草药味,却并不刺鼻。
“娘娘先将药喝三分之一,臣给你讲讲臣的糗事……”
连贵妃接过来,心底好奇被勾起来。
满脑子都在想他能有什么糗事。
便皱着眉头,捏着鼻子喝了三分之一。
苦味刺喉,她下意识咳嗽又想吐,手却被曾凡握住:“吐了,先前的约定便不作数了。”
连贵妃只好强忍着,咽了下去。
曾凡笑了,递过来一块蜜饯。
连贵妃小口吃了下去。
便听曾凡平淡道:“别看微臣现在能给人看病,幼时却十分笨拙,五岁才能言……”
连贵妃果然被吊起来兴致,若是旁人,说这些话,她当然不喜欢听。
可如今两人萌生了情愫,暧昧之时,自然是相看顺眼。
她稍稍坐起了身子,“看不出来啊。”
曾凡继续道:“旁人几岁开蒙便能出口成章,我刚开口,却是出口成脏。”
“哦?”
“那时候,奶娘带我出去玩耍,回来的时候,饭便凉了,奴才端饭过来的时候,奶娘便说,饭都是凉的,我吃个狗屁呀……”
“我便开口道,狗屁,狗屁……”
连贵妃想到那个情景,不由得一笑。
曾凡微抬下巴,“药可入口了,娘娘再喝一半。”
连贵妃笑着点头,端起碗皱着眉头,又喝了一半。
许是温度没那么热了,她脑海里想着年幼的曾凡,居然也没觉得苦了。
这次没吐出来药。
曾凡眼里闪过一丝的笑意。
他继续道:“后来我渐渐长大,却也还是迟钝,我家是医药世家,自然要学识药辨药,背医经,我哥哥过目不忘,一本又厚又晦涩《伤寒论》背下来了。”
“我还是只能背‘夫伤寒论,盖祖述大圣人之意,诸家莫其伦拟……’”
见连贵妃一脸困惑,曾凡补充道:“这句是序。”
连贵妃这才后知后觉笑了起来,旁人都背完了,曾凡还只背第一句的序。
便是笨鸟先飞,这个鸟也太笨了些。
“不过你能此时出现在这里,证明你比旁人付出了更多的努力,也证明你的努力是有用的。”
连筱蝶对眼前平凡无奇的曾凡,又多了一丝的敬意。
“娘娘把剩下的喝了,微臣给你讲讲背书的趣事。”
连贵妃这次再不犹豫,将剩下的药,一饮而尽。
曾凡也不磨蹭,继续道:“背书的日子很苦,同一位药,成熟前,根茎叶,都各有不同,也有不同的药效。便拿无叶草举例,发汗用茎,止汗用根,一招用错,就会死人……”
“当时我爹切切地叮嘱,不可背错。”
“然后呢?”
曾凡轻咳了一声,十分坦然道:“我背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