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你以前执迷不悟而纠结的事情，如果有一天你忽然看破了的时候，那些事简直就是笑话，像小孩子钟爱着玩具，等到你长大了，对玩具根本再没有一点兴趣了。或许是真的看透了，又或许是因为老了。很多事情只有经历过了才有可能看破，而且必须经历够了，才知道停止执迷和纠结，没有经历过的话，只会继续迷途不返。就像赌徒只有输得家破人亡而无家可归的时候才会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空，而此时已无力回天。尽早看破，尽早出逃，也许一切还来得及。然而我当时还是挺痛苦的，一面因当上代理组长而兴奋不已，一面又因为候选者的冷嘲热讽而难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忍辱负重地活着，好像活着是件很重要的事，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像一颗流星，注定活得很短很短，而且没有闪耀出过一丝光亮便结束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其实这样也好，我也不必在短暂时刻的生命里计较太多，过去便过去了。可那时候的我还很年轻，许多事情没有现在看得那么透彻，痛苦即痛苦，快乐即快乐，而没有发现背后的一切竟是如此荒芜。二十三岁的我那时候还没有谈过恋爱，一心期盼着寻找着一个伴侣。年轻的朋友们都知道，在血气方刚的年华里，男人们基本上是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找寻伴侣也基本上是为了解决下半身的问题，而没有长远到下半生。自从进入乐连天第一天起，我就着眼于追寻公司的所有女同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前台的几个美女都早已名花有主，想都不用想。于是我就在女服务员中寻找。当然，长得漂亮的女孩是不愿意做低三下四的服务员的，没有哪个美女愿意整天粗手粗脚地干重活，不仅有失美女们所谓的傲娇，而且容易导致身材变得五大三粗。体力活越多，吃得越多，吃得越多便长得越壮，没有哪个女人希望自己变成强壮的女汉子，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肌肉发达，虎背熊腰的女人。我们乐连天只有一个女服务员，而且是单身，似乎我唯一的目标就只能是她了，难道我还敢去找刘丽芳不成？她的名字叫郑文君，一口的大龅牙，牙齿上戴着一副矫正器，可她偏偏喜欢笑，每次笑都露出一嘴的钢线，令人不寒而栗。我看中的肯定不是她的长相，而是她的身材。男人不总是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吗？所以关上灯，或者闭上眼睛，其实都一样。郑文君的身材真的没话说，单单看背影的话，简直就是模特级别的，又匀称，又风骚，我想是个男人都会渴望从背后把她抱住吧！但千万别看脸，如果你已经产生一丝幻想而变得有些激动的时候，一旦看到她的脸，相信我，你立马会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热情即刻消散得无影无踪。在我认识她之前，我听李晓炎说郑文君的爸爸是刘丽芳的亲舅舅，也就是说郑文君是刘丽芳的亲表妹。郑文君的爸爸也在乐连天上班，我们称其为郑大叔，做的是采购工作，因为是亲戚关系，他还占了百分之五的股份。郑文君的妈妈也在乐连天上班，做的是保洁工作，就是洗洗杯盘，扫扫厕所，走廊什么的。他们一家三口都在乐连天上班，而且郑大叔还占有百分之五的股份。你想想，本公司一年的纯利润达到三百万，郑大叔每年可以分红十五万，再加上他们一家三口的工资，他们家一年可以收入二十多万呐，而且还没有什么负担。入多出少，不知道他们家存了多少存款呢！李晓炎跟我分析了许多，我听得目瞪口呆，他开玩笑说：“你要是做了郑家的女婿就发财啦！而且他们家没有儿子哦！”
我听了连连点头。但他马上又说：“倒给我十万我也不要郑文君那样的！”
我笑着问道：“为什么？”
“丑啊！长得跟个鬼似的！”
李晓炎不屑地说。我勉强笑了笑，开玩笑似的说：“我就算真的追她也是为了钱嘛！到时候等我继承了家产，我就把她休了，再找个漂亮的，有了钱，美女还不自动送上门来？”
“你说得有道理，像你这么高大帅气，闭着眼睛都能追到手。”
李晓炎不无佩服地说着话，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开始我也只是为了解决下半身的问题，先找个女孩玩一玩，真的是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样吸引人的背景。美女和金钱不就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吗？不管你做什么，最后殊途同归，想要的无非也是金钱和美女。但我一开始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就算是在我知道了郑文君的家庭背景之后，我想的更多的还是下半身的问题。那时候职业单身二十三年的我最最渴望的是跟一个年轻的女人痛痛快快搞一次。一点也不虚伪地说，所有正常男人梦寐以求的不都是这样吗？就算给你再多再多的钱，如果不让你搞女人，你也会疯掉的。谁不让我搞了？我跟郑文君之间的障碍是什么？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根本没有一个竞争对手。几乎所有的男同事在提到郑文君的时候，从来不会叫她的名字，而是“龅牙妹”。从他们的口气里听得出来发自内心的不屑和鄙视。没有哪个男同事会喜欢她，因为每个男人都只喜欢美女。她不是美女，身材再怎么好也没戏。但我确实不是用头脑在思考，而是用下半身在思考。我想得到的仅仅是她的身体，从某种角度来说，我的思想是单纯的。刚来乐连天一个月左右，不知道是错觉还是臆想，我总觉得郑文君每次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地瞟我几眼。我那时候只是觉得她挺丑的，但身材真的很不错，以我的身高和样貌，要是追她的话，一定可以手到擒来，这样我就可以告别单身了，也可以体验到梦寐以求的幸福。然而我之所以一直没有找到女朋友，也是因为我一向不善于表达，社交能力几乎为零，尤其是面对陌生人的时候，我的表现简直可以用害羞来形容。一个昂藏七尺的大男人居然害羞得像一个小姑娘，哪个女孩会看得上呢？连我自己都看不上自己！但我始终改不了这个毛病，也许是因为自闭而导致了孤僻的性格，孤僻的人一般都很害羞，并不一定是自卑，只是害怕别人无端的眼神。所以面对陌生人，或者不是很熟的人，我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有一次我正在大厅的冰箱里帮客人选购饮料，郑文君忽然凑近我，我用眼角的余光发现她在注视着我的侧面，我故意假装不知道要买的饮料在哪里，问道：“果粒橙在哪里？”
她帮我拿起了一瓶果粒橙，问道：“你要拿几瓶？”
我没有看她，而是尽力表现出自认为最酷的表情，用充满男性魅力的磁性声音说：“两瓶。”
她又帮我拿了一瓶，两瓶都交给我，但眼睛却始终不敢看我。我礼貌地说：“谢谢！”
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我应该吸引到她了吧？”
我拿着饮料，边在前台付钱，边忐忑而激动地想，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郑文君傻傻地站在冰箱旁边，好像故意没有注意到我在看她。我心里一下子有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底，心说：“有戏！”
根据我多天的察颜观色，我发现郑文君是个跟我一样非常害羞，而且很自卑的人。她也不敢跟陌生人对视，说话的时候总是垂着眼帘。害羞的人最了解害羞的人的心理状态。我猜她心里常常想的是：“唉，肯定没有人会看得上我，我长得不好看，性格又孤僻，怎么可能吸引到男孩子呢？”
但我知道她想是这么想，其实心里跟其他女孩一样也渴望得到男孩的爱，期盼一份美好的感情。有些人就是这样，越是在乎的事情却越表现得不在乎，对于没希望得到的东西，他们宁愿表现出莫名的高傲，也不愿孤注一掷地去追求。其实自卑的人往往比自信的人的自尊心更强，太强的自尊心让他们不敢轻易冒险去伤害哪怕一点点的自尊心。每天晚上，除了上班，我就是在时时刻刻寻找跟郑文君搭话的机会。她在大厅做导购，就是帮助客人选购小食啊，饮料啊，啤酒啊等等K歌必须品，客人点了什么就帮助客人提篮子，把那些东西装在篮子里，到时候由客人买单之后，再帮忙送到包房，或者交接给楼面的服务员。好几次她送东西到二楼来都是我交接的，她交给我一篮子零食和饮料，告诉我要送去的房间号，便走了。我想说点什么也来不及，不知道她是真忙还是假忙。每次我都只有微笑地看着她，她却从来不看我一眼。在她脸上，我看到的是害羞。不是因为见了我而害羞，而是她见到任何不熟的人都害羞。我有些失望，对自己深深的失望。怎么一个大男人总比女孩子还害羞呢？同事们知道我对她有意思之后，常常当着我的面，每当郑文君经过的时候，便齐刷刷喊一句：“卢大嫂，晚上好！”
弄得我哭笑不得，郑文君每次都是低着头匆匆而过，脸上绽放着掩饰不住的笑容，露出标志性的大龅牙。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笑起来都很丑很丑，丑得令人恶心，但她从不用手捂嘴，无所顾忌地让触目惊心的大龅牙露出来。别人的龅牙一般是两颗门牙，而她整整龅了一排牙齿，而且牙齿上还箍着矫正器的钢丝，乍一看简直就是野兽。我之所以会喜欢她，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她婀娜多姿的身材。上帝关了你一道门，必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郑文君虽然长得丑，但身材真的没话说，不胖也不瘦，刚好二十岁的青春年华，皮肤又光滑又有弹性，这不正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的身体吗？要是一个女人长得很漂亮，但身材像一头肥猪一样，哪个男人也喜欢不起来。还有一点就是她那种满不在乎别人眼光的态度。即使一个没有龅牙的女孩子笑起来也会下意识地用手把嘴挡住的，好像这是作为女人最基本的行为习惯，笑不露齿应该是最美的，但你要是有一排洁白而整齐的牙齿，也不妨大胆地秀一秀。然而像郑文君这样有一排凌乱而恐怖的大龅牙的女孩子，肯定不愿意被人看到哪怕一颗牙齿，连说话都会很小心，不让牙齿露出来，更不可能像郑文君一样哈哈大笑，却不用手挡住。当然，前提是你是个爱美的女孩子。没有哪个女孩子是不爱美，却爱丑的吧？哪个女孩子不想别人觉得自己很美呢？可见郑文君的心是有多宽啊！丑就丑吧，反正没人要。与其说她不爱美，不如说她已经放弃美了。直到认识她的第七天，我终于抓到机会跟她搭上话了。那天晚上刚刚开始上班，她领着个新来的导购女孩到二楼来辨认房间的位置，大部分包房还是空的，我也没什么事做，于是故意跟在她们身后，我鼓起勇气，装作跟她很熟的口气喊道：“郑文君！”
“干嘛？”
郑文君连头也没有回，继续往前走。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笑着说：“聊一会儿嘛，大家都是同事嘛！”
郑文君把我的手推开了。新来的导购别过头去笑着说：“我不打扰你们俩了！”
说完就快速走掉了。郑文君想跟过去，大喊道：“别走！”
那个女孩笑道：“我可不想做电灯泡！”
郑文君疾走几步，我也大踏步跟上去，她比我个子小很多，我感觉自己像一头猎豹一样追捕着手到擒来的猎物，她根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走到走廊尽头，她终于无路可走了，开始往回走，我迎着身边躲躲闪闪的同事们的嬉笑和看热闹的眼光，满不在乎地保持着跟她并肩而行。关于她的事情我都几乎打听得清清楚楚了，唯一不知道的是她的电话号码。但我还是假装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郑文君扭头笑着说：“你刚才不是叫过我的名字吗？”
我故作尴尬地笑了一声，抓着头皮说：“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她摇了摇头，笑着说：“不知道。”
“卢克，我叫卢克。”
“怎么像个外国人的名字？”
郑文君好像笑得停不下来，不知道是因为真的高兴，还是因为害羞。我想这应该是第一次有陌生男子跟她搭话吧！以前别的男孩子见了她，肯定会躲得远远的，甚至她主动来找别人说话，别人也不见得会理睬。我觉得她应该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天哪！这怎么可能？！一个又高大又帅气的男孩子主动跟我搭话！以前我连看都不敢看男生一眼，他们也对我不屑一顾。今天居然……我是在做梦吗？”
我想她是这么想的。我继续问道：“你是哪里人啊？”
她说：“我是湖北的。”
“太巧了，我也是湖北的！你是湖北哪里的？”
其实我早就打听清楚了，但还是要问，因为初次接触不可能直接表白吧？我当时确实没有什么恋爱经验，只好当作交一个普通的朋友那样。“荆州的。”
她回答之后，并没有问我是哪里的。“我是荆门的！以前也属于荆州。”
我感觉像在自言自语。她不再笑了，而是始终保持着漠不关心的样子，身子靠在门上，双臂抱在胸前。我几乎有点心灰意冷的感觉了，只是一心想着不要让气氛冷淡下来，一定要保持良好的聊天状态，就像火车在铁轨上行驶一样，可以慢，也可以快，但不能就此停止，不然永远也到不了终点。我一定要把她的手机号码要到！“你多大了？”
我继续问着我早已知道的问题。“十九岁，今年年底满二十。”
她始终看着别处说话。十九岁，二十岁，多好的年华啊！我心里一阵激动，她没有问，我却自己说：“我二十三了。”
她点点头说：“哦。”
唉，也许是因为太久不被人关注了，她的心也像缺少阳光照射的地方一样冰冷了。我想的是我必须以我能表现出的最大的热情来融化她的心，不然就前功尽弃了。“现在或者再也不。”
我想起了那句老话。我们俩正好站在门口，一个保洁大叔要从门口过，大声说：“让一让！”
一回头，他冲着郑文君嬉笑着，用手指点着她，说：“看你开心的样子！有人追你啦！”
大叔又对我说：“他老爸也早就想给她找个女婿了！正好你们在一起了！”
郑文君笑得又露出一口大龅牙，合不拢嘴。我也微笑着，什么也没说。大叔进了洗杯间还在念叨：“老郑早就想帮她找个女婿啦……”我微笑地看着郑文君，她笑得更加开心，把头扭到一边去了。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心想时机也到了吧！不然待会儿客人来多了，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再也没有机会了。“那个……你手机号是多少？”
我鼓起最后的勇气问道。没想到她一点也不犹豫，直接报起了号码，我还没反应过来呢，赶紧说道：“等一下！”
我拿出手机来，听她重新报了一遍号码，按完了又念了一遍，她点点头说：“对！”
我说：“我给你打过去，你保存一下吧！”
我给拨打她的电话，她手机响了起来，我顿时感觉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那我以后给你打电话的话你不会不接吧？”
我故作轻松地问。她笑得露出一排大龅牙，说：“会接的！”
我满意地点点头，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好像很熟了似的说：“走吧，上班去吧！不然你们组长还以为你提前下班了呢！”
她淡然一笑说：“我也快下班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就走了。她上的是白班，晚上八点下班，中午十一点上班，我上的是晚班，晚上七点上班，凌晨四点下班。每天都是她刚刚要下班的时候，我才刚刚上班，所以我们接触的时间不多。每天晚上她下班后，我都找个没人的地方躲着给她打一通电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为了保持互相之间的联系。要是长时间没有联系的话，像我们这样性格都很孤僻的人就很容易再次变成陌生人。打了几次电话之后，我觉得时机应该成熟了，于是我不断在电话里追问道：“你……喜不喜欢我啊？”
这句话说得很轻，轻得像个女孩子的声音。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回答：“不知道。”
从声音听得出来她在笑。我不肯甘休，继续追问：“有没有一点点喜欢？就一点点！”
郑文君乐得哈哈大笑，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有一点点啊！”
我也乐得笑了起来，说：“有一点点就好了！那你先休息吧，我要上班了。”
她说：“好。”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她是怎样的心情，反正我是乐开了花，心里只想着一件非常现实的事情：“什么时候跟她去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