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另一头，贺延巍转过身，回望着那快要看不见的山脉。
“老大，已经挂好了。”孙乐天轻声提醒，“唐梨真的能看到吗？”
贺延巍低垂下眼，语气平缓，“不管她能否看见，咱们既然把人带走了，于情于理都该给她留个信。”
“若是幸运地被她瞧见了，唐梨就可以来b城会合。”
孙乐天总觉得这话听起来不太对，好像“幸运”这个词语指的并不是唐梨，而是另有其人。
但孙乐天并未在贺延巍的表情上看出端倪，只得将这个古怪的念头抛诸脑后。
山间冷风阵阵，将树梢上垂落的布条吹得摇摇晃晃。
用红色墨水书写的汉字横平竖直，在夜风里，线条化作娇俏的姑娘摇曳身姿迎接着主人的到来。
“简直有病！写这些破玩意儿有什么用？！”
急救车内，唐富瑞愤懑地扔掉剪刀，一把抢过唐志淮手中的记号笔，摔在地上。
“怎么？现在良心发现，想把那个野种认回来了？晚了！”
因着唐富瑞突然的动作，唐志淮手下写了一半的字忽然歪斜，布条直接报废。
唐志淮好脾气地将笔捡了起来，把即将完成的布条团吧团吧扔出车外，没有半点可惜留恋。
“你这孩子怎么尽说胡话！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孩子，还能上哪儿去认人？下次你再敢乱说，我就要发火了。”
唐志淮看着贺延巍特地找人送来的工具，不屑道，“至于给唐梨留言这种事情，也不过是逢场作戏，演给外面的人看看罢了。”
“唐梨怎么可能去b城？我就是随口一说，谁知道这两个蠢货就信了。”
虽然唐志淮提及唐梨时厌恶的态度一如从前，但唐富瑞心里还是不舒坦。
他摸了摸肚子，气鼓鼓地道，“我饿了，要吃东西。”
离开安全区前，唐志淮也有自备食物。
可先前光顾着逃命，根本顾不上物资，如今两人可谓是两手空空，一贫如洗。
唐志淮倒没有太愁，毕竟队伍里的普通幸存者百分之九十都陷入了同样的窘境。
依照他对赵鹏涛行事风格的了解，之后肯定会分发食物。
数量不会多，但好歹能有口吃的。
不过，在刚结束混战，队伍都急着寻找一个落脚地的此时，没人会有闲心考虑幸存者肚子饿不饿这种小事情。
况且，如何分配食物得经过深思熟虑，不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能敲定的事情。
唐富瑞冷笑一声，“你又是痛哭流涕又是悔不当初地演了好半天，结果连一点食物都换不来吗？”
唐志淮觉得现在就谋取特权，有些操之过急。
最为稳妥的法子是他们俩先跟普通幸存者一样，过一阵吃不饱穿不暖，日日挣扎在生死边缘线上的日子。
待到时机成熟，便凑巧在贺延巍面前晕倒，以此为契机，勾起贺延巍的愧疚之情，从此光明正大地享受优待。
见儿子捂着肚子一脸难受，唐志淮还是轻敲了敲后车厢与驾驶座之间隔断的玻璃窗。
贺延巍走之前说过，有事情尽管告诉司机。
唐志淮提出诉求后，司机没第一时间回话，只让人等着。
唐富瑞以为这就是没戏了，直接冷哼一声。
唐志淮脸色不好看。
一直到赶路的车队都不再前进，护卫队开始吆喝着所有人都下车，这是暂做休息的讯号。
刚死里逃生的幸存者们就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儿不拉几，狼狈与憔悴是刻在所有人身上的符号。
就在唐志淮观察外面的幸存者时，车窗忽然被敲响。
刚离开不久的司机往车内塞了两袋泡面和一个小鸡腿，“这是贺队给你们的东西。”
前不久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露馅了的唐志淮努力克制自己上扬的唇角，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谢谢，真是太感谢贺队了。”
……
“回去吧，不追了。”
杜衡没想到唐梨竟然会放弃，不由得愣住。
两人对视几秒后，杜衡发觉唐梨并不是在开玩笑。
按照杜衡以往的行事风格，唐梨往东他绝对不会走西。
可这件事情不一样。
杜衡不想看唐梨一直夹在爷爷奶奶的期望和自己的厌恶情绪之间左右为难。
既然这次追到了跟前，那就干脆见到人，让唐志淮给个准话。
究竟是回到石河村，弥补往日无视父母和女儿的亏欠，还是继续背弃亲人独自逍遥快活。
若是后者，以后哪怕唐爷爷唐奶奶再牵挂自己的儿子，杜衡也不会再让他们以亲人之名，让唐梨四处奔波。
打定主意，杜衡便继续争取，“虽然丧尸的数量多，但其中有变异丧尸，只要我控制了它，就能命令低级……”
“不用，隧道塌了，想要继续追就得翻过山，风险太大，没必要。”
唐梨跳下树，“他们已经选择了北上，即便见到了唐志淮，难道他还会转变心意跟我回村？”
“在他心里，只有唐富瑞跟他才是一家人。父母都是不听话的累赘，儿子才是将来给他养老送终的人。”
“至于我，就是前妻背着他跟人偷情生下的野种，是他一辈子的污点。”
唐梨骑上巨狼，身后火光蔓延，长年累月堆积在心中的不甘和委屈、无数次自我否定都在此刻尽情焚烧。
“就这样吧，回去如实告诉爷爷奶奶，也算有个交代。”
杜衡动了动唇，却觉得此刻不管说什么都显得太多余。
最后，心中再多言语，都只能化作一声轻叹。
杜衡，“既然决定了，那我们就回家吧。”
唐梨看着与自己并驾齐驱的杜衡，他左顾右盼，是在找今晚的落脚地。
从末世相遇到现在，两人鲜少有分开的时候。
他一直很少说话，却不管自己做什么，都会默默陪在自己身边，像是忠诚的骑士。
这就是谈恋爱么？
活了两辈子，唐梨也就谈过两次恋爱。
第一任男友于海东，总是在空闲的时间约她出去到处玩儿，在唐梨不得不因兼职而婉拒他的邀请时，生气抱怨唐梨心里没有他，感受不到唐梨对他的爱意。
那时，唐梨就会想尽办法送他礼物哄人开心。
而在杜衡面前，角色似乎反了过来。
唐梨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偏爱，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会着迷于情爱。
“这附近丧尸太多不安全，我们再往回走些，到之前路过的加油站过夜。”
唐梨点头，“好。”
杜衡奇怪地看了唐梨一眼，总觉得她的心情好转了不少，可为什么呢？
杜衡神色迷茫。
两人回到废弃加油站。
北上队伍从这里路过，自然将用得上的东西都给带走了，一滴油都没给别人剩下。
唐梨两人收拾出了一个落脚地，吃了几个自带的饭团，变异狼去附近狩猎了晚餐，便趴在外围守夜，倒不用唐梨和杜衡费心。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原路返回到县城，直接从城区外围返回镇上。
大约是老天不想再给唐梨添堵，返程倒是走得顺畅，虽然有遇到丧尸，但都被轻松解决，至于送上门来的小体形变异兽，都成了变异狼的餐点。
眼看着天色再度暗沉，小镇也近在咫尺。
唐梨，“今晚就在镇上休息，明早再赶……”
“嗷——”
话还没说完，在平坦马路上慢慢踱步的变异巨狼忽然焦躁地长叫起来。
唐梨和杜衡立马拿出武器，然而杜衡座下的变异狼却走向马路边。
乡镇马路素来蜿蜒，依照山势而造，很多地段都是一边小山，一边田地。
譬如此处，巨狼上前的方向就是一块倾斜角度足有六七十度的陡坡。
原本只有人脚踝高的花生藤异化成两米高的小树，生长于土里的果实也挂在了枝头上，却只有一个指节那般大，密密麻麻，如同一颗颗瘤子，令人厌恶。
巨狼鼻子嗡动，倏地带着杜衡钻进繁密枝叶和杂草中。
很快，一人一狼回来，怀里却多了一个孩子。
满身血污，面色惨白，胸膛微弱起伏。
唐梨盯着小孩儿看了半晌，才从记忆深处找出一张脸，不由得一惊，“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