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幕下,有一片灯笼高挂的地方。
是一座座高大的宫殿群。
在这座高大的宫殿群中,有一座尤其宏伟的宫殿。
殿里面,坐着一个小小的人。
是一个又老又饿的人,更是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
举国上下,满朝文武,谁都知道这个人,已经八十多岁了。
文武百官,整个皇朝,全都知道这个人,已经两个多月未曾进食了。
他,就是南梁皇帝萧衍。
吱!
大殿门被缓缓打开的声音传了进来,回响在这片广大的皇殿里。
之后,被灯光映长的两道人影,并行走了进来。
进来的两个人,是一僧一道。
赫然是曾经上过落丘山的侯景、普济。
无论是大殿门打开,还是有两道脚步声走近,萧衍都没有正眼去看。
是已经饿的听不见食物以外的声音,是老得已经看不见偌大的两个人了吗?
都不是。
“陛下。”侯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君臣大礼。
听到被称呼陛下,萧衍才睁开眼。
睁开了一双让人惊叹的眼。
睁开了一双绝不属于八十多岁老人,更绝不是饿了两个多月的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目光清明到,好像可以在亿万子民中一眼就认出,他曾经只见过一次的人的眼睛。
“爱卿平身。”萧衍冷冷的道。
现在的萧衍,对侯景异常的冷淡。
丝毫没有一丝,以前的熟络、亲切。
任谁,被一个人软禁了两个多月,被一个人饿了两个多月,当他再见到这个人的时候,都不会有好脸色的。
更何况,这个人,已经是造反逼宫的架势了。
若是没有这种决断,他又岂敢,想要饿死自己。
“谢陛下。”侯景回答后,方才起身。
侯景站起身后,看向了与他同行的和尚:“普济,你不拜见一下陛下吗?”
“老衲乃是出家人,不受这些凡间礼俗约束。”
“陛下一心向佛,乐善好施,可是被称为‘菩萨皇帝’的。”
侯景希望普济也跪下。
他是和普济一起进来的,只有他跪拜萧衍,不就显得他,比普济矮了一截吗?
“那又如何?”普济无动于衷。
“佛门弟子,见到菩萨,也不行礼吗?”侯景只好耐着性子,诱导话题。
“见到菩萨,佛门弟子当然得行礼。”
“可你并没有行礼的意思啊。”
“不管是真的菩萨,还是庙里的菩萨,老衲见了,都是会行礼的。至于这百姓口中的吗,哼哼,算是外道、邪教。”
“陛下,你也见到了,这老和尚,末将根本就说服不了他行礼啊。”侯景好像尽力了说到。他也确实尽力了。
“无妨。”萧衍只淡淡看了一眼,看着两个人的一搭一唱,说:“爱卿和普济主持前来,有何事?”
不等侯景与萧衍继续虚与委蛇,普济抢话道:“陛下莫不是老年痴呆了,竟然忘了,老衲已经不是同泰寺的主持了。”
同泰寺,已经在几年前,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了。
无论多大的火,就是烧毁了十座山的大火,普济也都是抬手扑灭的本事的。
只是,这场火,虽然是大臣们点燃的,却是得到了梁武帝萧衍的默许的。倘若他普济“不识好歹”地动手,也许同泰寺不会被烧没,可他这个同泰寺的主持,可是肯定会没了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和侯景,一起造反、逼宫的原因。
看到普济表明了态度,侯景也不想再浪费时间。
“陛下一心向佛,侍佛极诚,何不早登极乐,皈依佛祖的怀抱?末将虽然卑微,可是,却也有‘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之志,现在,倘若陛下如高僧一般圆寂,亲自到佛前侍奉,末将也能得登帝位。这样,陛下得到侍奉真佛的机会,末将得到想要已久的帝位,岂不是两全其美,各得其乐?”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侯景可是脸也不红,心也不猛跳的。
“我虽有心回归我佛,奈何佛门弟子不应杀生,杀己更是不可。”萧衍只是抬了抬眼皮,淡然道。
“末将知道,所以,陛下不必担心,没有人来杀陛下。”侯景眼中的杀机,已经浓的,犹如有几百个大红灯笼,映在眼瞳里面了。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爱卿了。”
“不有劳不有劳。”
“侯景,这个时候,你应该回答有劳有劳吧?”
“普济,你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是,只是杀掉萧衍施主,就能得到帝位,算什么辛劳,对吗?”
“当然。”
“可是,有劳,也有劳驾的意思,你杀了萧施主后,成为了皇帝,那么,凡经你之手,不都是圣驾躬身了吗?”
“原来如此,确实有劳我的尊驾了。”
未来的皇帝杀现在的皇帝,怎么能不算是劳驾呢?
“既然我将来要成皇帝,自然,还是辛劳一些,亲自动手,让这个时候,越早到来越好。”侯景看向萧衍,“所以,陛下,请归西吧。”
侯景的身前,出现了一个人眼大的圆润珠子。
这个珠子,虽然只有人眼般大小,却有四个截然不同的分层。
既有好像水在流动,又有层层土在堆积,既有龙卷呼呼,也有雷电鸣鸣。
正是道家宝物四元素珠。
有这四元素珠在手,侯景可以自在操控水土风雷四种元素之力。
“普济!”侯景看向普济。
“阿弥陀佛。”
普济身上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是他攻防一体的佛门神通“不溢金身”。
“普济,侯景造反,是因为想要夺我帝位,你呢,却是为何?”萧衍想要知道个明白。
“陛下不明白?”普济反问。
“我只知道,绝对不是为了同泰寺。”
“同泰寺老衲当然不在乎,可是,老衲很需要同泰寺的主持身份,收敛金银,铸我金身!”
“以你的本事,何处的主持做不得?何处的财敛不到?”
普济之法,足以通天。
区区一个小小的同泰寺,他既有能力向别人再要一个,更有能力,重建一个更大、更富丽的出来。
“天下的财虽多,大多却并不金贵。”普济似是有些失望。
他也确实有些失望。
他的不溢金身,越修炼到后期,普通的金银,能够增强的程度,也就越来越有限了。
三年前,一千斤的黄金,就可以让普济的不溢金身强上个两分。
可是现在,就算是两万斤的黄金,都不能让不溢金身,再强上个哪怕一厘。
“哦,哪里的金贵?”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普济紧紧地盯着萧衍。
萧衍身上穿的,并不是看起来金贵、富丽的龙袍,而是一件麻布袈裟,只消一眼,就能看到有好几处缝补的麻布袈裟。
麻布袈裟上,更是没有任何与其不相衬的金银装饰、珠玉饰品。
“朕?”萧衍不自禁地看了看他自己。
萧衍自问,他身上穿戴的,没有任何值钱物品。
跟有史以来的皇帝相比,他的生活,绝对是节俭到家了的。
可是,普济盯着他的眼神,那无异于看到了一尊百丈高金佛的发亮眼睛,还是让他不自禁地顾看。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无论怎么看,萧衍还是看不出来,普济意欲,想要在现在的他身上寻求什么。
没有继续给萧衍继续深思的时间,普济已经给出了答案。
“正是。”普济笑道,“陛下贵为一朝皇帝,在位更长达52年,纵使平时身穿朴素,日用节俭,但是有万民敬仰之心镀身,可谓是一身金贵,岂是寻常金银可比?”
“原来如此。”萧衍明白了的笑道,“辛苦大师,忍到现在了。”
普济喜欢金银,收敛珠宝,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没有想到,他最觊觎的,反而是他萧衍的皇帝金贵之气。
“不辛苦,只要能够得到陛下的金贵之气。”普济露出了笑容,露出了一个守财奴即将得到一个敌国宝藏的时候,才会有的笑容。
本来侯景和普济,都认为萧衍虽然笃信佛教,可是,毕竟没有修炼,乃是肉体凡胎,饿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就必死无疑了。然而,一个月都过去了,虽然萧衍已经骨瘦如柴,可还是活的好好的。既然都等了一个月了,那么,也不在乎再等几天。几天又几天,几天再几天,转眼,就又过去了一个月。
这次,侯景和普济决定不再等下去了。
决定马上动手了。
“陛下,将让末将,送你最后一程吧。”侯景躬身后,厉声喝道:“风雷舞天!”
霎时,天空中风云涌动,雷电轰鸣。
纵使身在大殿门紧闭的室内,也能够听到狂风呼喊的声音,也能看到近处雷蛇落地的电光。
光,白天的光出现了。
原本顶多用来照路的通红灯笼之光,在春日正午的亮光之下,显得微弱。
整个夜幕,已经完全的消失。
突然出现在天地间的亮光,驱赶走了才半夜的黑幕,直叫所有人怀疑,是不是又有那只胃口大的天狗,吃下了漫天的黑幕,才能够让黑夜,亮如白天。
实情则是,侯景用风之力,驱散了天上的夜幕,让仍处于白天的天庭之光,也普照了平时,本照不到的人间。
“祥云在天,福光倾洒,倒是一副好升天之兆。”普济点头笑道。
这侯景倒也会作势。
他利用风雷之力,先是驱赶漫天夜幕,做出了一副方便编排正果已成的天地异象。就算他身在萧衍死地,也可以推脱说,萧衍是悟道飞升,而不是死于被他所杀。
在人们处于夜晚怎么变成了白天的惊慌中,他好用雷电,击打萧衍,一下劈死他。
侯景也确实地,对萧衍施放了雷电。
一道成人手臂那么粗的雷电。
普济可是知道的,侯景靠着四元素珠施放的雷电,就算只有一根拇指那么粗细,也足以将一座千米大山,一分为二,中间还都留下焦黑的雷电痕迹。
而这次,他施放的,却是有成人手臂那么粗壮,足以将人,连灵魂带肉体,消灭的连渣都不剩。
只要击到身上,普通人必定形神俱灭。
可是,萧衍并没有形神俱灭,还站的好好的。
不是萧衍的身体异于常人,而是,那道雷电,停在萧衍的身前一米处,就不动了。
好像遇到了个透明屏障似的,再也无法前进一丝一毫了。
“普济。”侯景急声催促。
杀手锏都已经亮出来了,侯景便想速战速决,免得迟则生变。
“别催别催,我这不是来了嘛,呵呵。”普济的话语中,充满了喜悦。
果然,萧衍还留有真龙之气。
“吸收了真龙之气后,不知道我的‘不溢金身’是否会再有所进。”
普济跟侯景联手,为的就是萧衍身上的真龙之气。
倘若萧衍是国运昌隆的一国之君,他普济,是断然不敢对付萧衍的。
可是,现在的萧衍,已经是腐败王朝的菩萨皇帝,乱世治国之君,岂能行菩萨之事?
再加上,眼前的萧衍,更是已经被侯景,软禁、饿了两个多月,气数,也该尽了。
“阿弥陀佛。”普济喊了声佛号。
浑身笼罩金光的普济,走向了萧衍。
见到普济行动,侯景这才撤回他的雷电之力。
他可不想,让他宝贵的雷电之力,也一并被普济吞吃了。
随着普济金光的一点点寸进,萧衍身前的透明护罩,也在被一毫毫地蚕食。
“啊啊,好舒服,都像发出男女交欢时特有的声音了。”普济感到说不出的舒服。
普济的不溢金身,本来就是可以吞噬一切,化为他心中的金之力的。
只有他吞不吞得下,而没有他无法转化为金之力的东西。
萧衍的透明护罩,已经只剩下不到半米了。
“真不愧是龙的金贵之气,我感觉,我现在的不溢金身,就算站着让侯景打,也只是把侯景累死了。”
萧衍的护罩,完全的被吞掉了。
随即,立即紫白色的光,贯穿了萧衍的身子。
那紫白色的光,可以清除一切不净之物。
人的身体,自然也是。
萧衍的身体,消失了。
就像是无数个没有颜色的墨水点一样,慢慢地消散到空中了。
“哈哈,成了。”
“的确成了。”
侯景普济两个人,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可是,没想过他们会遇到,从来没有想过的。
吼!
一声吼叫陡然响彻在大殿。
随即,他们眼前的空气中,有什么在扭曲,成形,现身。
出现在侯景、普济面前的,是一条龙。
不是一条普通的龙,而是一条真正的龙。
更是一条透明的龙。
比清晨的露珠更加透明,比高天的薄云更加飘渺,比头顶的苍天更加威严。
真正的龙。没来由地,普济和侯景,都有这样的意识。
眼前的是真正的龙,就像婴儿自然地允吸母乳一样,纵使没有人告知,可是该知道的一些生存本能,也还是会知道的。
“你,你是什么?”即使知道了眼前的是真龙,侯景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他的声音中,已经充满了面临末日的恐惧。
“阁下到底是什么?”普济因为金身威力大增,倒是还能沉得住气。
“我乃真龙九五星,蝼蚁们,消失吧。”
九五星张口,本是无色透明的他,嘴前的口气流动,流向了侯景、普济。
“土墙、陷水啸、护体罡风,雷蛇乱舞。”
眨眼间,侯景身前就出现了一道土墙、一面水幕,他身处龙卷风中心,周身更有雷电缠绕。
面对从心底感觉到必死的恐惧,他已然将他所有的防御手段,都施展了出来。
没用。
没有一点用。
他之前的紫白色雷电,是怎么贯穿、消除了萧衍身体的,他身前的土墙、水幕、风卷、雷蛇,就是怎么被消除的。
只是速度,却截然不同。
萧衍被消除的时候,他还可以看到萧衍的消失光点。
可是,“土墙一瞬间就被消除了”就是他的最后一个意识。
他仅仅才来的及想到“恐怕水幕也没用吧”,连意识到水幕被消除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肉身连带着灵魂,被整个消除的干干净净了,没有一点残渣了。
“这就是真龙吗?”
看到侯景这么轻易地,毫无反抗之力地死去,普济心中也有了惊慌
他普济只是认为,萧衍乃是皇朝天子,用帝位聚敛真龙之气,哪曾想到,萧衍,竟然真是真龙的化身。
“不过,我还有‘不溢金身’,跟侯景,是绝不相同的。”
普济对他的不溢金身很自信。
他相信,他现在的金光,吸收了真龙一些金贵之气的金光,就算是将泰山压顶的力道聚焦于金光的随便一点,也压迫不出一个凹陷来;就算有人用将月牙炼化为黄色弯刀的锋利刃面,也刺不破金光上的任何一点。
想到这里,普济露出了微笑。
普济整个人,已经消失的连渣都不剩了。
不溢金身并没有比之前被消除的土墙、水幕、风卷、雷蛇,有多上哪怕那么一丝的防守力。
只是吐口气的功夫,就解决了侯景、普济后,九五星抬头一望,发出了震得南天门作响的声音:“蝼蚁已经碾死,残渣已经消除,烛龙阁下,为何不纡尊降贵,下来一见?”
烛一尘的回复也传了下来。
“既然是龙,为何要在天生无法飞行之人立足的地面上,而不是到我等称霸的,被仰视之空中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