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明湖湖畔,我记得吴大小姐是有个嫡妹的,不知您府上的那位二小姐现下何处?”
路承恩却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海瑶不着痕迹的挑了挑眉,脸上丝毫不见惊慌:“自是在家中的,只我那二妹妹最近身体有些不大好,近日都不大愿意出门了。”
“如此?那便是我看错了吧。”
路承恩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只是笑的有些意味深长:“要说这世上奇妙的事还真是不少,早些时候在宫内,我竟撞见了一个与贵府二小姐极为神似的人,还好没有贸然上前打招呼,不然岂不会被人当做了登徒子?”
嗯? 眉头一跳,海瑶一转眼有些事就前前后后都无一遗漏的串联到了一起,不过表面上还依然维持着那副完美的笑颜:“路将军常年行走在外,能让您这种见多识广的人都开口称之为奇妙事……我倒真是有些好奇,宫内的那位和我家二妹妹到底有多相像了。”
路承恩静静的打量了对面的人好一会儿,眼底的笑意逐渐加深,接着便慢悠悠的收回了视线,取过面前的那几个精致好看的胭脂盒起身拱手:“今日与吴大小姐相谈甚欢,多谢吴大小姐的热情款待。”
“彼此彼此,路将军也让我觉得此行不虚。”
海瑶站起身,端庄的福身行礼。 她再一抬头恰好与路承恩对视了一眼,下一秒,二人皆心照不宣的移开了目光。 明明都是心知肚明,却又偏偏揣着明白装糊涂,京中贵族,一贯是对这种流于表面的表演颇为擅长。 即便是一向以血煞阎罗为名的路承恩对此也是炉火纯青。 随着坚定而有力的脚步声在木质楼梯上逐渐远去,海瑶复又坐了回去,扭头看向了窗外人群中迅速离开的那道高大背影。 “姑娘?”
负责送客的春喜去而复返,叫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海瑶迅速的站起身,戴好兜帽步履匆匆的下了楼,顺着来时穿过的如香坊后院径直上了马车。 “姑娘,咱们回府吗?”
春喜试探性的问道。 在车内稍作沉吟,海瑶沉声道:“去翰林院,快。”
稍早些的时候,吴修远已经离家去了翰林院。 因为吴谨珍做出的昏头事,再加上吴谨柔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谋划被忽然爆出来,男人着实被这些乱七八糟的缠住了几天的身子。于是乎略微得了些空闲,就急着回去替圣上分忧解难了。 不紧不慢的用手指敲着膝盖,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海瑶干脆闭上了眼。 若方才路承恩所说之事属实,她这次倒还真的欠了对方一个颇大的人情。 终于,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马车的速度也降了下来,直至停在了一处气势恢宏的建筑物外。 先帝亲手题的翰林院三个大字在已然西落的太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在经由守门的小厮通传后,海瑶被带着进入到了位于门房旁边的一间会客室内。因为按照规矩,女子无特殊情况不得进入翰林院的,她若不是吴修远的女儿,怕是会被直接赶出门外去。 屋内很是冷清,除却四把竹椅便再也没有其余的东西了,透过敞开的窗可以看见翰林院内种着的竹子,翠绿的颜色也算是为此情此景添了几分淡雅之意。 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了若有似无的脚步声,紧接着吴修远就板着一张脸出现在了门口处。 他嘱咐身后跟着的小厮守在门外,随后迈着四方步进了这简陋的屋内,在看到静坐在窗边的女儿时,脸上是满满的不赞同:“你跑来这里作甚?”
“母亲惦念父亲这两日劳累,怕您身子骨熬不住,让女儿送些万寿斋的点心来给您打打牙祭。”
海瑶从春喜的手中接过油纸包,浅笑的起身递了过去。 男人面色稍霁,接过油纸包便立即挥了挥手:“趁着天色尚早,早些归府吧,照顾好你的母亲。”
“父亲放心,不过方才女儿上街,倒还真遇到了怪事,正犹豫着该不该跟母亲提上一提。”
海瑶说着眉头轻轻蹙起,显得十分的迟疑。 而她话语中的不同寻常也成功的让刚刚转过身的吴修远停下了脚步,不解的扭头望了两眼:“何事?”
“是关于谨柔妹妹的。”
一听这话,对方忽地就警觉了起来,先是大跨步的将两扇窗都关了个严实,然后确认门是被小厮守的严实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看到她了?”
也不怪他这么紧张,王家在吴谨柔被送回去之后就惨遭灭门,偏偏只她一个人不见了,这万一被旁人看见了或者是猜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毕竟吴谨柔眼下还是吴府的二小姐,出点什么事儿连累的都是吴府的声誉。 海瑶眨了眨眼:“唔,倒是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在逛万寿斋的时候遇到了路国公爷府上的湘湘小姐。”
“湘湘小姐活泼可爱,为人又耿直,竟是直接问我为何稍早些时候在宫里只看到了谨柔妹妹,没有看到女儿,又好奇我为何不和自家妹妹一起入宫玩耍。”
此言一出,吴修远狠狠地皱了皱眉,甚至不自觉的在原地来回踱着步。 宫里?吴谨柔一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怎么会在王家被灭门了之后出现在宫里的? 莫名的,他联想到了那封送往章和记的信。 众所周知,城中的章和记是骆家的产业,而吴谨柔又一直与骆太傅那个被吹上了天的孙子以及司马三公子在私底下有联系…… 难免让人怀疑她如今出现在宫中大概是和骆弘信是脱离不了干系的。 眼皮一跳,吴修远终于停下了脚步,眼底罕见的闪过了一丝不确定:“那王家夫妇的死……” 该不会真的和吴谨柔有关吧? 海瑶见状适时的给予了一丝肯定,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女儿觉得八九不离十,这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巧的事?”
前脚吴府把人送了回去,后脚夜里就出了事,一家上下连一条狗都没放过。 “谨柔妹妹这是想先断了您和母亲的后路呢,你们说把她送回王家去,王家夫妇便双双殒命,连个不满十岁的孩童都没留下,送自然是送不回去了。我估摸着,下一步她没准是打算继续顶着吴府二小姐的名头在宫里闹出些什么名堂来。”
说到这,她捏着帕子抬起手抵了抵鼻尖,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真没想到啊,谨柔妹妹心这样狠,连亲生父母都……” 这人心怕是都黑透了。 如此看来,之前几次三番对她的算计,也算是情理之中了。 像是一时间难以接受这等残酷的事实,吴修远还算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旋即跌坐在了一旁的竹椅上。 他以手扶额,声音低沉而又疲惫:“这孩子我和你母亲养了整整十六年,平日里虽有时候难掩骄纵,但做事也不会失了分寸,怎的……怎的一夕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哎!她此番进宫又想如何?难道打你的主意不成,她便想着以吴府嫡二小姐的身份亲自拉着为父下水?”
海瑶不置可否的迅速的撇了一下嘴,之前她还想着吴谨柔这个恋爱脑会不会为爱牺牲,就算骆弘信让她另嫁他人她难不成也照做,本还可惜不能亲眼目睹,谁又能想到转眼竟成了现实。 想到这,她思索了一会儿便再次开了口:“虽然太子现居东宫,但谨柔妹妹若盯上的是太子倒也罢了,怕只怕她万一盯上的是……” 说着,她伸出手指往上面指了指。 “皇帝!”
吴修远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表情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了起来。 的确啊,太子再怎么说都是储君,就算吴谨柔做了东宫的妾侍,最终的结果也不会比海瑶被算计着嫁给了司马扬差到哪里去。 可万一对方最终成了宫妃,再在骆家那孙子的谋划下搞出点什么事来,那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自古以来宫妃都是不许参与前朝之事的,吴谨柔若是想在皇帝面前耍些什么小聪明,背地里搞点偏向太子的小动作……皇帝只是老了又不是糊涂了,一旦被识破吴府上下必定会受到更为严重的牵连! “父亲也别怪女儿多嘴,到底谨柔妹妹现下身在何处,父亲还是要派人好好打探一番的。还有,不管她所图为何,是东宫还是后宫,一旦宫里面的旨意下到吴府,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海瑶隐晦的提醒。 吴修远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了身,脚步匆忙,嘴里还念叨着:“你说的有理,我这就去……对了,你还是快些回府去,免得节外生枝!”
话音落下,人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 等到海瑶带着春喜出了翰林院大门的时候,太阳已经降到了地平线,天边透着些许的橘红,映衬的晚霞格外的灿烂。 她扭头望向了东侧,视线范围内隐约可见巍峨的宫墙,她甚至能够瞧的到飞檐上姿态各异的瑞兽的轮廓。 “姑娘,您想什么呢?”
春喜见她迟迟不动,好奇的问道。 “我想……宫中真是个好地方。”
海瑶勾了勾唇。 好到她都想进去看一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