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已然变得寂寥的城中石板路上,响起了有节奏的马蹄声。 而最前方马背上那道脊背挺直的身影,正是刚刚从国公府出来的路承恩。 他虽已经独自在外建府,但国公府内还有他放不下的胞妹,所以每次凯旋都会回去探望一二。 兄妹两个自小感情亲厚,他不是没有想过把路湘湘接到将军府同住,只是他常年在外征战,将军府内又无其他主人,对路湘湘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姐来说,未必就是一个好的选择。 好在自从他受到皇帝器重,那个二人名义上的便宜爹对他们的态度就有所缓和了,再加上世袭的爵位早就定下,他更无意争抢,路湘湘毕竟是便宜爹的血脉,又是个女儿,也受不了什么委屈去。 只是在路湘湘的婚事上,他必定不能任由眼下国公府内那位夫人做主,回想起不久前在国公府内发生的种种,路承恩眼底闪过一丝凉意。 那女人之前也打量着想要操纵他的婚事,可惜没能成功,再被他狠狠地削了一次爪牙之后安静了一段时间。 这回倒是不敢惹他了,结果转眼就把主意打到了路湘湘的头上去? 透黑的夜很好的掩盖住了路承恩此时脸上的嗜血,他在战场上不要命的拼杀,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为的就是要让路湘湘活的恣意,那女人怕是还不知道,动了路湘湘的后果比惹了他要严重的多。 是时候该给那纵情享乐了十几年的高门贵妇一个大礼了。 略微收拢了思绪,路承恩大腿略微用力,身下的马儿会意的加快了步伐。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亲兵见状自然也是驱着马匹跟了上去,接着三人便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在已然空荡无人的城区中一路奔腾,很快就返回到了将军府外。 府内的管家和门房早就眼巴巴的伸长了脖子等在大门处,在远远的听到声音的时候就忙不迭的走下了台阶,等到路承恩飞身下了马,管家即刻躬身上前:“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府中可有事?”
男人一边解下了腰侧挂着的佩剑,一边像是走形式般的随口问了一句。 这将军府内只有他一个主子,剩下的二三十人都是下人,他平日里不是在外打仗就是在郊外的军营里练兵,府中安静的连老太太来了都会觉得无趣。 “回将军的话儿,一切都安好。”
管家笑眯眯的三言两语便交代了他离京这段日子,府上的一些大事小情:“听闻将军又打了胜仗,白日里京中不少大人都派人送了恭贺之礼来,奴才都已经命人整理好送进了库房之中,至于单子已经摆在您的案上了。”
“嗯。”
路承恩脚下没停,穿过一道半月门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备热水,我要洗个澡。”
“是。”
管家咧着一张嘴转身走远了。 很快两名小厮就把大木桶抬进了将军府后院最大的院落里,将其安置在了主屋旁边的侧房中并注满了温热的水后,便又低头安静的退了出去。 很快,路承恩就裸着线条结实、肌肉流畅的上半身走了进来,他的身上布满了长短不一的各式伤痕,那些比古铜色皮肤要浅上一些的肉色伤疤在跳动烛火的照射下看起来有些令人心惊胆战。 小半个时辰后,他带着一身的湿气回到了主屋里,行至书桌前随手拿起了管家事先放在那里的、记有各府所送之礼类目的单子,未曾想却从中落下了一封信。 小路将军亲启。 微微挑了挑眉,路承恩拿起了那封信,想来也是送到门房的,管家便一同送到了这里,只不过刚刚忘记了禀报。 送信之人身份应该不低,不然门房也不会收下,况且…… 他嗅着鼻间若有似无的胭脂香,还未打开信封,心中就已经对这封信的来处有了八九分的猜测。 等到抖开那仅有一张的薄薄的信纸,大致扫过了上面的内容后,路承恩一双黑眸微微眯起,整个人仿若定在了那里,看起来似乎有些震惊。 当然了,他震惊的不是海瑶在信中提出的想要入宫的请求,而是他若能够出手相帮所能得到的好处。 大概在他这次出征之始,也就是两个多月前,在槟城便出现了一种似铁非铁的金属,以那种金属所锻造出来的兵器,极为的锋利。 槟城和京城之间的距离不算远,路承恩本想着此次归京之后得空去那边看一看,确认一下到底是槟城出了未知的矿坑还是诞生了一位精于锻造的大师。 若是前者,那么对于本国来说无疑是一个相当大的好消息,把这种金属制成兵器、铠甲、盾牌,数量不需要太多,只要能打造出一支四五百人的精兵,那就足以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了。 要是诞生了一个精于锻造的大师,那么便以朝廷的名义许以重金,取得这等高超的锻造手艺,同样能够造福于前线的战士们。 就算这么技艺很难,那么也可以退而求其次的只锻造趁手的兵器,毕竟在战场上,兵器但凡强出一丝一毫或许都是一个活命的机会。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很受到军方看重的东西,却意外的出现在了这位吴家大小姐的信中。 能够武装五十名士兵的、以那种金属所锻造出来的铠甲与武器……诚意却是很足,足到他甚至升不起一丁点想要拒绝对方的念头。 路承恩回了神,转身就将那张信纸凑近烛火点燃,烧了个干干净净。 他缓步走到了窗前,瞄了一眼天上挂着的半月,复又遥遥看向了大学士府所在的方向。看来在他离京的这段时间,吴府内也发生了不少有意思的事,这位吴大小姐,当真是不简单。 如香坊也就罢了,能够一口气拿出那样多的不知名金属,这人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哒哒哒。 他修长的手指在木质的窗棂上敲了又敲,然后转身熄了烛火,任由一片很暗将自己彻底吞噬。 隔日天刚蒙蒙亮。 吴府的门房就骂骂咧咧的一边系着脖子处的盘口,一边紧着往大门的方向跑,而那一脸的怒容在看清门外之人袖口处绣着的图案后,很快就变成了谄媚的笑意:“哟,什么风把您都给吹来了?”
国公府的二管家微微一笑,递出了一个帖子:“我们府上的大小姐给吴大小姐的,国公府的马车会在巳时一过到达贵府外,还请吴大小姐早做准备。”
对方的语气虽然恭谨,但潜意识里却没有考虑海瑶会拒绝的可能,本质上来说还是带有上位者的傲气的。 给出了请帖,那位国公府的二管家就离开了。 门房显然是不敢耽搁,捧着那帖子一刻不停的去了琉璃院,海瑶接过来倒是有些吃惊了,暗道路承恩这人果真能处,这办事效率属实带着点牛逼。 看来那能够将五十人小队武装到牙齿的武器诱惑,的确大的不得了。 这个世界的冷兵器尚且停留在铁制时期,而她能够手握这样的筹码,说起来也算是一个巧合。 因为想把如香坊做大,所以前段时间海瑶就起了想要把店铺开到京城周边城池的想法,于是就让如香坊的掌柜的先去槟城跑了一趟。 掌柜的刚好是槟城人士,这一去不仅把如香坊在槟城开分店的事情办了个差不多,还带回了同族的堂弟,想让对方在如香坊里有个营生。 原来这位堂弟本是个打铁匠,在槟城也有一个铁匠铺,奈何近两年如同着了魔一般的想要研究出如何打出更坚硬稳固的铁,一来二去的就荒废了铁匠铺的生意。 海瑶听说了这件事后,经过考校了对方手上的技艺,最终决定出资盘下了槟城的铁匠铺子。 如香坊本就有着一条面对邻国的生意线,于是趁着商队去邻国采买香料的时候顺便买回了能够使铁更加坚硬的其他物质,在锻造过程中按照一定比例添加,好在堂弟痴迷归痴迷,手底下真是有两下子,还真就被他鼓弄出了钢的雏形。 虽然可能纯度还远远达不到要求,但已经比一般的铁器要强的多了。 不过在这种封建王朝,海瑶深切的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这种技术若不是朝廷掌握在手中,很容易就会引来杀身之祸。但在上交出去之前,总得捞足了本钱才行,原本正愁着缺少一个契机,结果路承恩的出现可以说是十分的恰到好处了。 从断断续续的思绪中剥离,收拾妥当的海瑶见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带着春喜出了琉璃院。 当行至吴府大门前的时候,隐约可见外面停着的那辆前方挂有国公府标志的豪华马车,等到她跨出了高高的门槛儿,路湘湘便掀开了车帘露出了脑袋冲着她笑的一脸甜美。 “路小姐。”
海瑶礼数周全的问了好。 谁知路湘湘却直接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上了车,接着叽叽喳喳的就说了开来:“还未谢过瑶姐姐昨日托兄长带给我的胭脂哩!我很喜欢,正好今日父亲让我进宫去看看姑母,宫里那地方无聊的很,瑶姐姐肯陪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管少女的外表是多么的天真,可到底是自小长在贵族家里的,说起话来照样是滴水不漏。 因着路湘湘天性活泼,是以二人之间倒是没有太大的生疏感,一路聊着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之外。按照宫里的规矩,二人先后下了车,带着丫鬟入了宫门,行走在幽深而又令人窒息的、通往深宫的青砖路上。 许是因为两侧的宫墙都太高,这里给人一种昏暗到不见天日之感,从视觉上就十分的逼仄和压抑。 国公爷路焘的嫡妹路敏在皇帝当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嫁进了东宫做侧妃,如今乃是四妃之首的宸妃,和皇帝之间颇有几分夫妻情谊在。 待二人正式进入到了皇宫之中,路湘湘还真的就带着海瑶去跟宸妃请了安,等到她们从宸妃宫中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然来到了午时。 不过还没等走出去多远,路湘湘就低叫了一声:“哎呀!瑶姐姐,父亲托我给姑母带的东西我忘记给她了。”
“我就在此处等着。”
海瑶很是识趣儿的回道。 “往前再走一段就有一个小花园,瑶姐姐可以去那边一边赏花一边等。”
路湘湘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给出建议后便迅速离开了。 直至目送着少女的背影逐渐远去,海瑶这才带着春喜朝着那处花园走去。 宫里面的花儿果真要开的比外面的艳丽一些,可就在她漫无目的的闲逛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透过那些繁茂的花枝和树叶之间的空隙看过去,发现是几个身着湖绿色宫装的宫女,听着为首那名嬷嬷的意思,他们是奉圣上之命来给眼下最为受宠的妃子采集靠近花芯的嫩花瓣用来泡澡的。 宫女们应声而散,很快就各自去忙碌了起来。 就在其中,海瑶却意外的发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微微歪了歪头,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奇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