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银原本以为,这年头国营饭店应该比较实在的。现在才知道,和后世没啥两样。
想想也对,“厨子不偷,五谷不收”,这是自古以来的潜规则。
“干什么,为什么要上楼,就在这里给我解释!群众眼睛是雪亮的,你们做菜缺斤少两……”
中年干事出声训斥,王大力不敢再做任何辩解,只是一个劲儿点头认错,表示坚决改正。
随后,县联社两人把半碗羊肉羊杂留下,起身就要离开。
王大力赶忙再次阻拦……
结果,两人真走了!
这样的场面,把王满银给惊到了。也是从对方口中,他才知道现在对国营饭店的综合毛利率有明确规定,不能超30%。使用煎、炸、烧、溜等烹饪方法的菜肴可以略高一些,但不能超过50%。普通面条,臊子里边肉含量不能少于四钱……
一句话,饭店是方便群众的,不能以营利为目的。
就像自己之前所想的那样,这个时代或许并不完美,却也有着后世少见的理想坚持。
半晌刚吃过几個干炉,加上一路坐车没怎么活动,王满银倒不怎么饿。一大碗羊肉汤喝完,他感觉已经有八分饱了。索性把刚买的烧饼留下来,准备留着路上吃。
倒是免费的羊汤不喝白不喝……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羊汤免费?还有这种好事儿。”听王满银一说,刘向阳也放下手中烧饼。
两人的表现相当没出息,分别连加了四次汤。等放下碗筷的时候,王满银只感觉肚子稀里晃荡,好像喝了一肚子水。
再看刘向阳那边,走路时仰着脑袋,似乎天上有什么东西。
他诧异问到:“向阳,看天干啥哩?”
“我不敢低头,喝得太多了,一低头要哕出来。等会儿再开车吧。”刘向阳继续仰着脑袋回答。
“瞧你没出息的怂样,”王满银讥笑一句,眼睛余光微扫,突然小声道,“走快点,别扭头,咱们好像被人盯上了。”
“这里?”刘向阳脸色微变。
有些不敢相信现在有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县城最繁华的地段动手。
不过小心无大错……上次被劫道的事情后,刘向阳现在有些草木皆兵了。好在这次有摇把在手,不用过于害怕。
王满银倒感觉身后那人不像劫道的,更像小偷。毕竟现在街道上人来人往,不具备抢劫的条件。
等两人走到车旁时,对方也来到身后,把手搭在王满银肩膀上:“兄弟……”
没等话说完,两人已经迅速做出反应。
王满银抓住对方手腕,猛然一个扭身转体。
那边的刘向阳同样抡着摇把,停在半空中,随时准备落下。
“疼,疼……放手,你们干……什么打人?”一个脏兮兮的大汉用生硬语气惨叫着。
王满银打量过对方几眼后,便松开手,有些怪异的问:“你是北方草原人,为什么跟着我们?”
此人穿着打扮风格明显和本地人不同,头上带着脏兮兮的毡帽,身披一件长袍,脚下踩着鱼头状的古图勒靴子。再配上一副脏兮兮的大胡子,妥妥的北方草原人形象。
单从造型看,就知道不可能有如此拉风的小偷。
至于对方为什么会说汉语,王满银倒不意外。
早在百余年前,原东原西就是通往草原的商路通道之一,而汉语正是旅蒙客商的通用语言,经常和客商打交道的草原人自然也懂得。八壹中文網
另外从五十年代开始,草原就开始推广汉语教学。尤其靠近黄土高原这边,很多人都可以用汉语交流。
前身早两年到处乱逛,不但到黄河对岸偷买过成箱的“红金”香烟,也曾去过北边草原,所以对那一带的风土人情比较熟悉。
“好汉子,这么大手劲儿。”对方活动几下手腕,有些不甘心的开口道,“要不是……我没吃饭,你绝对打不过来自草原的雄鹰。”
“你跟着我们有什么事儿?”刘向阳出声问道。
“你们……能不能给我点烧饼吃,两天没吃东西了……”草原汉子有些难为情的开口。
“给!”王满银没有犹豫,直接把手中烧饼全部递过去。
出门在外,人都会遇到难处的。能伸出手帮忙,他绝对不会吝啬。
对方接过后狼吞虎咽,而后又咕嘟咕嘟对着葫芦喝水。
连吃了两个烧饼,汉子才缓了口气道:“谢谢,谢谢,你们都是好人,我叫乌恩其……”
“乌恩其大哥,你怎么来原东县的?做生意?”看对方缓了口气,王满银又好奇地问。
虽然这里距离草原直线距离并不远,但七扭八拐也有几百里地。
“我是被人骗了,过来讨账的……”提起自己的经历,这个草原大汉满脸愤怒。
去年冬天,原东县有个叫李守财的人去乌恩其所在牧场买羊。
当时对方买了十只羊,后来觉得羊价便宜,又提出多买十只,不过身上没带那么多钱。所以想要把羊带回去,再送钱到草原……
结果乌恩其一直等几个月,始终没见李守财送钱,才感觉事情不对劲儿。所以这位草原大汉才离开家乡,搭乘运输卡车来到原东县找人。
“乌恩其大哥,对方只说个名字,你就同意了?”刘向阳听到这里,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素不相识,不知道对方具体地址,竟然敢赊十头羊……他不知道该嘲笑对方单纯还是傻。
“他说家住在原东县一个堡子,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只要提一下名字都认识……我想着很好找,哪知道原东县这么大!”
王满银听到这里才恍然:所谓堡子,在黄土高原就是村庄的意思。草原上地广人稀,一个堡子可能就二三十户人家,的确很好找的。
感情这位大哥把原东县当成自家堡子……所以下车傻眼了。稀里糊涂找了四五天,身上带的钱票都花光,连返程路费都没有,现在只能饿着肚子,流落街头。
“你打算继续找吗……”王满银问一句,又给对方做分析。
原东县有十几个公社,算下来大大小小有几百个村子。只知道一个人名,就这么稀里糊涂找,没有一个月根本找不到人。
更何况,李守财这个名字听起来太大众化,还不知道对方所说的是真名假名。
“这怎么办?”乌恩其彻底懵掉。
他来讨账钱前,根本没有想到还有假名字的问题。
“对方欠你多少钱?”刘向阳那边又出声问。
“六十三元,”
对于欠钱的数目,乌恩其倒是记得很清楚。
“多少……你不是说对方赊了十头羊没付款吗?咋才六十三,一头羊六块钱?你是不是算错账了?”
闻言,刘向阳再次惊呼。
乌恩其连连摇头否认:“没有,没有,普通羊就是六块钱,大的十块,小的五块钱……”
“王大哥,草原羊真这么便宜?”刘向阳更加觉得不可思议,觉得价格存在某种误区。
他曾经去过石圪节公社的黑市,一只鸡小的两块多,大的能达到三块。按照这个算法,两只鸡抵得上一头羊。
一头羊最少二三十斤重,远比吃土鸡划算多了。
“嗯,现在草原上羊价的确很便宜,这是有规定的。咱们原西县这边养羊少,价格要高点。按出肉率算,一等净肉二十六斤以上的,一斤六毛。二等净肉,价格还要更低,原西县这边一只羊算下来,也就十几块钱。”
前身走南闯北,对于这里边的道道非常熟悉。
其实县城食品站出售的羊肉价格也不高,一斤七毛钱,当然要肉票的。如果在黑市,价格绝对朝上翻。
正是因为两地价格存在差异,才会有那么多人铤而走险来回倒腾。
另外对于乌恩其赊账的行为,如果在后世会觉得极其荒谬,不可思议。但是在这个时代,其实还算正常。
比如黄土高原这边走街串巷卖货人,很多也是赊账,双方并不认识。比如赊小鸡,赊刀、赊锅……大家全凭口头约定,一般到秋后或者年前再过来收账。
更甚者,有过两三年登门的,同样可以把钱要回来。
如果恰巧碰到主人不在家,还可以交代村里人另约定一个时间,到时候一般都会早早在家中等待。
这种口头商定约束力看上去非常薄弱,却能够一直运转下去,就是依靠人们的诚信。
像之前王满银家代销点的赊账,卖了土龙骨后,人们都早早的还了。
只是几十年后社会上“聪明”人太多,这种古老的交易模式才会迅速衰退下去,最后变成一张张合同。
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
既然遇到了,王满银干脆决定再帮一把:“你这样瞎找也不是个事儿,不如我们带你去原东县货运站,早些返回草原吧。等以后打听清楚再过来找……”
乌恩其犹豫片刻,点头同意。
其实这几天他心里早后悔了,只是没人劝解,才会钻到牛角尖里。
就这样,两人开着手扶拖拉机把对方送到货运站,还真找到一辆即将往北运货的车辆。
王满银给司机塞了盒烟,又说明情况后,对方倒是爽快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