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羽蘅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初秋的太阳照进上好的花梨木门窗,投在雕花紫檀拔步床上,透过名副其实柔软的云纱,在羽蘅脸上留下一个温暖的痕迹。
羽蘅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还没睁开眼睛,就闻到屋子里的沁鼻香味,这是各色上品木材打造的家具,自己散发出来的幽香。八壹中文網
这种香味,是杜府的夕扉园里不可能有的。
羽蘅闭着的眼珠转了一圈,才想起昨晚已经从杜府里搬出来了,心情顿时好了一大截。
她扬声道,“谁在外面?”
闺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慢慢靠近,羽蘅还赖在格外舒适的锦被里不想起身,嘴里碎碎念。
“辛柳,这床褥果真舒服,赶明儿多买几床,让你们也睡上……我今天想穿新衣服,前几日露娘派人送来的新衣里,你挑一件素净点的。”
脚步声又去了柜子前,打开挑选,然后过来。
羽蘅伸出一支白皙嫩滑的手臂,让辛柳拉着她起来,嘴里还在念,“你今天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稳重得太过了吧。”
一只手悄然握上细细的纤臂,但那只手宽大粗糙,明显不是女子手掌的娇小柔软。
羽蘅吓了一大跳,终于意识到不对。
睁开眼睛一看,拉着她的人身姿挺拔如松,相貌俊朗如玉,嘴角噙着甜蜜的笑容,那双惯常吊儿郎当的眼睛却是闭着的。
不是陆修安又是谁?
“啊!”
羽蘅轻轻惊叫一声,连忙缩回手臂躲进被子里,嘴里大声喊道,“辛柳,辛柳!”
辛柳闻声赶来,一见陆修安居然在羽蘅的闺房里,连忙将他推出去。
“王爷!你怎么能进小姐的闺房呢!奴婢不敬了,下次您再进小姐的闺房,奴婢就要放元翎了!”
陆修安连连笑道,“我可是君子,没有睁眼看的。你家小姐醒了叫人,正好我在,可不该我服侍小姐么!”
“那也不行!”
辛柳手脚利落,三两下就把陆修安推到院子里,重新回房关上门,服侍羽蘅起床。
羽蘅还躲在被子里,脸颊通红,埋着头不敢出来,直到辛柳来拉才钻出来。
辛柳不自禁笑道,“小姐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连杀手近在身后了都沉稳如山,眼下却羞成这样……”
“死妮子,看我不赶紧把你嫁出去,让你打趣我!”
羽蘅散着头发,穿着雪白的里衣,红润的脸色显得格外娇嫩,盈盈眼波横流,因为娇嗔带了三分媚意。
辛柳一时看呆了眼,只觉得自家小姐离开了杜府那个吃人的地方,容貌更美得舒展了。
“奴婢才不想嫁出去,这么美的小姐就见不到了,难怪王爷要顶着登徒子的骂名进小姐的闺房,的确风景更好不一般啊!”
“你还没完了是不是!”
主仆两人说笑打闹个没完,昨晚的事根本没放在心上。
好一会儿,羽蘅才梳洗打扮好了走出来,身上穿的正是陆修安给她选的那件新裙。
露娘送来的这几十件新衣,都是在京城手艺最好的独一坊里定制的,正如店铺的名字一样,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
陆修安给羽蘅挑的这件是藕荷色的,微粉的颜色衬得羽蘅气色特别好,裙上绣的暗纹海棠含苞待放,平时看不清,行走起来却隐隐浮现,很是雅致。
陆修安一见就眼睛一亮,看羽蘅的目光更加炽热,看得羽蘅又要脸热起来。
澜儿端上早饭,一一摆在羽蘅跟前,不动声色地给了陆修安一个大白眼。
谁让你进我们小姐的闺房!
陆修安却毫不在意,只是夸道,“今天就算丫鬟们都来骂我,那也值了,海棠春睡,平生仅见啊!”
羽蘅抑制不住地勾起嘴角,努力板着脸,一勺一勺慢慢喝着粥,将一碟玲珑包递给陆修安,示意他也吃点。
“今天朝堂上不应该很热闹吗,你怎么下了朝就往这儿来?”
“就是因为热闹,我才特意来说给你听啊!”
陆修安一口一个小包子,嚼得开开心心。坐在羽蘅对面,感觉风都好吃了。
“今天秦家门生,和端王的人吵得可凶了……”
*
原来,今日早朝一开始,那些昨夜被光顾的三品、四品大员就纷纷上奏,说府中昨夜被偷,京城匪盗猖獗,要治京兆尹管辖不力之罪。
早有准备的京兆尹,将昨晚所有黑衣人的情况一一禀报,说自己连夜调京畿卫三百余人去捉拿贼人,到现在都没有全部回来。
不太成功是事实,但不用心是不存在的。
群臣不知昨夜事态竟然严重到这种程度,纷纷大惊不已,你一言我一语地教京兆尹做事。
皇帝早朝前已经收到消息,凭借多年经验,他知道这件事才刚刚开了个头,这会儿也由着大臣吵闹,就想看看谁会先出头。
秦桓低头不语,假装没他什么事,心里却暗暗担忧。
本来他计划的是,等京兆尹查到那些藏人藏武器的庄子是端王所有,才闹到皇上面前来,这样直接堵端王一个哑口无言,前次的事自然可以洗清。
可是昨夜那些多出来的黑衣人,偏偏要去招惹三品大员,搞得满城满朝皆知,而京兆尹查出底细必须得三四天。
这三四天的空当,很难说不会被人有心利用啊。
果然,大臣们担忧了一阵子自己家眷的安危,突然有人说道,“这一夜之间这么多人抢劫偷盗,会是什么人啊?”
“是啊,今年京城半夜出没的黑衣人也太多了些。”
“秦相,这其中缘由,不知您清楚吗?”
这不就来了么!
秦相看了一眼蓄意将矛头引到秦家的几位大臣,都是效忠端王的人。
他冷笑一声道,“几位同僚是想说,这些黑衣人都是本相派的?”
“先不说相府现在没有府兵,本相照皇上旨意也没有再养死士,单说这些黑衣人的行为——本相要他们去抢几个平民百姓的财物做什么?难道相府就缺钱到这个地步了?”
“哼,秦相不用急着喊冤,这些黑衣人明显偷盗是抢,吸引衙役才是真,不知这些居心叵测的贼人要把衙役引到哪里去!”
效忠端王的大臣也不甘示弱,立刻回道,“但是这么大的手笔,这玩弄人的手段,微臣不得不联想到秦相啊!”
“大人真怀疑本相,是不是应该拿出证据来,仅凭一句联想,就想定本相的罪?”
“呵,秦相大人好大的官威,不过大人放心,微臣相信一定会有证据出现的!”
“你!”
……
眼见朝堂就要变成市井了,皇帝居高临下,环视一圈,见陷入争吵的都是端王和秦相的人,睿王一派的人都老神在在、与己无关的样子,心中有了几分看法,沉声开口。
“好了!此事等京兆尹调查清楚再说!京兆尹。”
“微臣在!”
“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需要多少人手,尽管来找朕。”
“微臣遵旨。”
有了皇帝的旨意,众臣都消停下来,继而讨论起真正的国事。
也是,关键时刻还没到,留着点体力吧。
这一场小小闹剧变成了羽蘅的下饭菜,羽蘅喝完最后一勺粥,拿起一个念如特意研制的三色卷,慢慢撕着吃。
“昨晚一川他们的行动怎么样,成功了吗?”
陆修安本来饶有兴致地欣赏美人吃早饭,提到这个微微叹息了一声。
“一川他们没有暴露,京畿卫的士兵引过去了,但是端王动作很快,居然立刻把人转移走了一部分。”
“转移了一部分?那剩下的人呢?”
陆修安眼神晦暗,做了个结果的动作。
“我这个三哥,果真心狠手辣。”
羽蘅轻轻嗤笑一声,能下令刺杀刚刚结盟立功的亲弟弟,端王品性如何,还用说么?
“杀了就杀了,至少也是折损。那些转移走的人,能想办法再让京畿卫的人找到么?”
陆修安轻轻点头,“我已经吩咐一川他们在那边等待,看京畿卫查案进度,灵活应对。”
羽蘅在脑子里推演了一番,只要京兆尹查到端王的庄子上有练武场、兵器、武人等类似蛛丝马迹,就足以引发皇帝怀疑,从而压制端王。
目前这个状况,已经够了。
羽蘅将三色卷丢到盘子里,喝了口沁人心脾的花茶,往窗外望了望还大片空着的花园,决定把今天的时间用来整理柳宅。
陆修安抬手抹去羽蘅嘴边的碎屑,少女盈白的肌肤触手温润滑腻,让他心神一荡。
“郡主新修的园子,不带本王看一看么?”
*
柳宅三进大院,对柳芜和羽蘅两人来说宽敞得很。
羽蘅跟柳芜商量过后,把原先外祖父母住的院子改成了小家祠,主屋专门供奉柳家人的牌位,旁边另设一间房供奉姜家人的牌位,以及一个小佛堂,让柳芜念经用。
柳芜自己选了原先兄长住的院子,屋子简单,摆设大气,很合她现在的心境。
羽蘅住在了柳芜出嫁前住的院子,那架秋千重新上了漆,变成了少女气息更浓的樱桃色,铺上雪白的坐褥,伴随着特意留下的一株藤蔓,圈圈绕绕爬到秋千顶,变成了院子里最显眼的一处所在。
羽蘅带着陆修安先去给柳家和姜家的众多先人上了香,陆修安现在已经能够平静地在自己生母的牌位前静默祈福,心里十分感激羽蘅此举。
接着陆修安又去拜见了柳芜。柳芜早就知道他来了,只打了个照面就让他们自己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