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深吸一口气,吩咐道,“着京兆尹查清谣言源头,派衙役到各自区域内宣传不许传播谣言。先皇后已殁,不可干扰亡灵,更不宜公之于众,就这样吧。”说吧起身离去。
众臣躬身行礼,慢慢离开勤政殿,眼中却都有着同样的疑惑。
皇上这是选了第一种?
衙役教化百姓的方法虽然温和,但效果恐怕不会很大。就京兆尹那个老狐狸,传得满城都是的谣言想找出源头,他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众臣不约而同的都对前景不太看好。
陆修安和杜唯则没有跟自己手下的大臣交代站哪一队,任由他们按自己的心意发言,这会儿陆修安和杜唯则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同往柳宅去。
而皇宫里,离开勤政殿的皇帝在御书房坐下,吩咐简茂招来了陈庐。
皇帝端着茶盏,让简茂将刚才发生的事复述给陈庐知道,然后问道,“陈爱卿怎么看?”
陈庐沉思片刻,躬身答道,“回皇上,臣年纪轻,不知晓当年的事,但就这个局面而言,由朝廷公开真相是最有力的回应,谣言自会不攻而破。臣想皇上英明,肯定知道这一点,却不知是有什么顾虑吗?”
若是换一个老臣来说这句话,皇帝立刻就会觉得他窥视帝心,胆大妄为。
但陈庐一介刚进入朝堂的文人,又是和秦桓一派的文官当众吵架而出名的,这样直言不讳倒像是他的风格。
皇帝很受用陈庐话中隐含的恭维,抚着手中的茶盏淡淡道,“由朝廷公开真相,看起来会有奇效,但你年轻不经事,很多大臣也不明白,在这种时候,简简单单一句‘先皇后之死没有疑点,坊间传的都是谣言’,是没人信的。”
“老百姓就是爱听所谓的皇室秘辛,越隐秘越曲折,传播的效果越好,相反简单的真相却会被众人不屑一顾,所以第二个法子根本行不通。”
陈庐恍然大悟地点头,摆出一副受教的姿态。
“可是流言传播已久,恐怕这背后主使之人也很难查出来吧,若是京兆尹久久找不出来,皇上岂不是要派官兵去巡街抓人了?”
皇帝沉吟着道,“武力镇压,一定是最有效的,虽然会引发一些民怨……”
但和流言肆虐的伤害来比,绝对值得。
背后的那个人,休想胁迫朕!
想到这儿,皇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谁散布的谣言,为了什么,朕心里已有猜想,但从今日朝堂群臣的反应来看,根本不足为虑,他的计谋得逞不了的。”
接着他转向陈庐道,“若是武力镇压,朕需要一个理由对天下人交代,陈爱卿文章写得好,在民间也广为人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是。”陈庐躬身领旨。
走出御书房,陈庐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江山都是皇上的,怎么就总有些人想不开给皇上添堵呢,简总管,您说是不是?”
简茂面白无须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隐隐轻蔑的笑容,“撼树的蚍蜉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渺小罢了。”
陈庐微笑点头,疾步而去。
*
柳宅内。
杜唯则慢慢将早朝发生的事告诉了羽蘅。
羽蘅歪了歪头,奇道,“竟然不是端王的人先上奏的?”
“不是。这一点也超出了我的预料,不过这件事发展到现在,朝臣中有人看不下去了,也在情理中。”杜唯则道。
陆修安无意识地描着杯沿,沉吟着道,“秦桓本想浑水摸鱼,但被胡备当场揭穿,肯定又会引起父皇的戒心。”
“我看今日群臣反应甚大,这一点父皇倒是没想到。”
羽蘅呵了一声,“估摸着皇上本来打算不理会的,但今日皇上下的指令,恐怕也不会有大作用。”
陆修安点头,“我和侯爷也是这样认为的。”
杜唯则道,“但我想皇上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他必定是有第二步打算的。”
皇上的下一步会怎么做,端王会如何应对?这才是关键。
羽蘅默默地用指腹敲着手心,心里盘算开了。
端王散布流言的目的,是利用舆论破坏皇后的名誉,从而让煜王的嫡子之位动摇不定,让大臣们怀疑若立煜王为太子,恐将来百姓群情激奋,产生民变。
皇帝必然不会坐视流言再次发酵,但也不会真的彻查先皇后的死或者出面澄清,这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帝来说是不可能的。
那么如果事态再次激化,采用武力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了。
羽蘅缓缓点头道,“端王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猜皇上迟早是要用京畿卫的士兵来抓人的。”
陆修安和杜唯则闻言没有意外,只是脸色更加凝重,显然心中曾有过类似猜测,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杜唯则叹息一声,“若真要用士兵强行镇压,抓到大牢里去的都只会是无知百姓,受惊吓的也是他们,他们何其无辜啊。”
羽蘅和陆修安也沉默下来,久久不语。
天降灾祸,百姓受苦;两国交战,百姓受苦;连争皇位,都是无辜百姓遭殃。八壹中文網
大晏,何时才能国泰民安?
良久,杜唯则道,“京畿卫的营长我见过几次,是个还算正直的人,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会知会他一声,让他的人尽量不要太鲁莽。”
羽蘅和陆修安点头,他们只能这样尽力了。
三人又坐了一会儿,确定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只能静待事情发展,杜唯则就起身回房休息去了。
陆修安强打起精神,挪过来握住羽蘅的手,轻声道,“我们不能左右的事,就不要过多忧心了。我今日本有个好消息告诉你的。”
羽蘅也长长吐出一口气,“什么事?”
“聘礼啊,大婚在即,我终于准备好聘礼了,过两天就送来。”
陆修安喜滋滋地说完,见羽蘅有一瞬间的发愣,居然觉得有几分委屈。
“本王的王妃成天为了别的事操心,连跟本王成婚这桩最大的事都不记得了吗!看本王婚后不把你软禁起来,不许再见别人,不许再想别的事!”
陆修安边说边将羽蘅往怀里揉,恨不得两个人化成一个人。
羽蘅一下子被他的孩子气逗笑,只觉得心里的阴云很快消散,她大方地抱住这个闹脾气的大男孩,偷偷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你成天让问雁瞒着我柳家案子的情况,又让礼部官员天天来烦我,我能忘记大婚的事儿吗?问雁都不敢来我这儿了!”
说着,羽蘅莫名有些脸热,“我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怎么感觉才一眨眼,半年的时间就快过去了。”
再过不到一月,她就要和这个男人在众人面前举行大婚,正式嫁入皇室,成为睿王妃。
每次想到那个场景,她都会生出不真实的虚幻感。
这样的幸福,她真的可以得到吗?
陆修安这才安心下来,将回给她的吻默默印在她的秀发上,轻声道,“虽然外头有诸多意外难事,但我答应你,我们的大婚一定会万众瞩目,圆满举行,我要给你永世难忘的一天。”
*
二月初春的阳光,总是短暂而不温暖,太阳早早地隐入地下,显得夜晚冰凉如水。
端王府管家拿着一封刚收到的信急匆匆奔到一间屋子前,叩门道,“王爷,王爷,有消息来了。”
房门内响起一阵动静,好像有人在穿衣穿鞋,继而是一个女子娇媚的埋怨声。
“什么事啊,非要这时候来找。”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端王有失整洁的脸出现在门口,透过他的身影远远可见一个女子蜷缩在被子里。
端王接过信展开扫了一眼,眉头不禁皱起。
他挥退管家,返身回到床前,在女子耳边轻声道,“你哥哥来信了,是要紧事,本王去去就回。”
陈琼睁开自然上挑的双眸,妩媚多情,眼中明显有些还未褪去的情绪。
她先给了一个勾人的眼神,然后才娇软地道,“王爷有正事,臣妾不敢打扰,就在这里等王爷吧。”
端王嗤笑一声,伸手进被子里摸了她一把,听她嘤咛娇.喘出声,才起身离去。
回到书房,端王点亮油灯,一个人把信又展开仔细看了几遍,冷哼一声,坐在阴影里琢磨着下一步的行动。
利用民意裹挟皇帝,这一招本就是下策,不是很有把握,但苦于他实在查不出先皇后的死有什么问题,他能出的只有这一招。
不过既然用了,那就一定要用到底,用到绝,用到有效!
父皇觉得不惧是因为群臣没有被流言带偏,而群臣之所以只想着平息流言那是因为事情还不够大,不够严重。
但若是民意沸腾,到了不可违逆的地步呢?
那些大臣们,还会只是上奏请求彻查吗?
阴暗的光线里,端王脸上的冷笑渐渐嗜血瘆人。
他一点都不在乎,父皇已经猜到是他做的手脚,他只想知道,到那个时候,父皇会怎么应对。
*
从第二日起,京兆尹按照皇帝的吩咐,将当班衙役分派到各个闹市区,宣讲不要相信流传的谣言,不许妄议皇室等话,而素日最精干的班头也跟在一旁,看看人群中有没有挑事的刺头儿。
一天两天的倒还好,大多数百姓都只是默默听了,什么话都不说就走了。虽然私底下并没有断绝流言传播,但至少表面太平了许多。
班头们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刺头儿。
但三五天后,面对天天重复的照本宣读,百姓们终于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