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总是这么凑巧。
海默格甚至还没来得及直起自己的腰,就对上了一双小鹿斑比似的乌黑眼珠,此时正傻愣愣的望着自己,眼底写满了不解与疑惑。
气氛顿时陷入尴尬。
好一会儿,海默格的神色才恢复如常,佯装无恙地缓缓坐直,轻咳了一声:“你醒啦?觉得怎么样?要喝水吗?还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原禄水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他咧嘴说道:“教授,你话可真多。”
海默格顿时神色尴尬起来,猛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而原禄水也一直笑眯眯的看着他,直到他冷静下来,才缓缓开口:“没关系的教授,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友谊之吻,而不是你想趁我昏睡的时候占我便宜……”
海默格举起双手,示意投降:“对不起。”
“没关系。”
原禄水紧接着又补充道:“我也不会因为你占我便宜就去教委会揭发你的。”
“……”海默格哭笑不得:“禄水,你才是话多的那个吧。”
原禄水一脸无辜的说道:“可不是吗?莫名其妙的就吃了一发子弹,我满腹怨气还不知道怎么发泄呢,是你自己倒霉凑上来的。”
一说到这个,海默格就更愧疚了,他迎上那双乌黑的瞳孔,认真的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承认,我的确是有目的的接近你,但是这件事情……真的不是我。我虽然很想要那枚印章,这种粗暴无礼的行为,却不是我的风格。”
他可是有着高贵血统的皇帝陛下,不屑做出这样有失格调,形同强盗的偷窃行为。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安静,海默格望着神情肃穆起来的原禄水,竟然有点忐忑不安。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也会害怕的,害怕对面的那个少年伤势太重,害怕他不再信任自己……害怕从他的眼底看到对自己的不齿与唾弃。
事情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向了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方向呢?
海默格有一丝的恍惚。
侥幸的是,原禄水在听到他这番话以后,也只是稍稍迟疑了片刻,就斩钉截齿的说道:“我相信你。”
海默格顿时有一股从地狱重回天堂的轻松愉悦感。
但是紧接着——
“不过,教授……”原禄水朝他挤出了一个鬼脸:“难道你认为,为了得到那枚该死的印章,欺骗我的感情,假装喜欢我……这种事情,会比那些入室抢劫并且打伤我的人,会更有格调吗?”
海默格轻笑出声,仿佛丝毫没有听出原禄水语气中的讥讽,反而站了起来,掐了掐他的脸,在原禄水满目诧异之中,愉悦的说道:“这你就错了,禄水。”
原禄水惊讶得嘴唇微张……
这种表情,让海默格更是痛快,他摸了摸原禄水的小脸,轻轻松松的说道:“想要这枚印章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
海默格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担,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阴霾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他仿佛找到了自己失控和不安的原因。
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精灵一般的东方少年啊。
他在心底悄然喟叹了一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还处在懵逼状态之中的原禄水,心情好极了。
”不管你是否相信我,我会找出真凶,给你一个交代的。“
“比起这个,你才更可疑吧。”原禄水不满的嘀咕道。
“我会去和你的朋友们解释清楚,无论如何,请你相信我,我实在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海默格微笑着:“祝你早日康复,禄水。”
等海默格离开原禄水的房间,走下楼梯之后,发现一片狼藉的客厅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西门甚至泡好了红茶,在洋溢着茶香味的大厅里,所有人都端端正正一脸严肃地坐在沙发上,包括已从昏迷上苏醒一脸不爽的陆伽罗。
见到他下来,越离沙朝他招了招手,率先说道:“嘿,教授,我们都在等你的解释。”
海默格摊手:“那你们准备好了吗?这可是一个漫长而又无聊的故事。”
故事确实很漫长,直到日升又落,海默格才在落日的余晖之中,结束了他的话语。
残阳炽热,漫天的火烧云,犹如他此刻激烈的心情。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冷眼旁观自己这些年的未曾实现的理想与不甘的愤恨,如今细细说来,却依旧不曾平息。
事情说来很简单,无非是一个天真又热烈的公国继承人,试图扫除自己庞大而腐朽的家族中那些蛀虫,试图已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拯救自己的国民于水火之中,却发现自己的力量还是过于薄弱了。
因此,他变得功于心计,无所不用,背负着所有阴暗踌躇前行……
夕阳投射在海默格英俊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霾。
就如同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越离沙艰难的开口:“所以,你们国家的局势,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了吗?”
“大厦将倾之际。”海默格淡淡说道:“一直以来,我曾多次试图改革,改变平民们所受到的不平等待遇,然而那些倨傲的贵族,不曾为他们眼中的蝼蚁考虑过哪怕一丝一毫,只恐自己不能再享受这些高高在上的奢侈特权,我所公布的每一条政策,没有一条是真正的实施到位的。我的行动,在他们严重却成了非常严重的侵犯与背叛,如果不是我还顶着这个国王的称号,只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但是现在看来,他们恐怕也不想再忍受我的所作所为了。”
”所以他们想得到这枚印章,限制你的权利,再趁机处理掉你?“西门恍然大悟。
海默格点了点头:“这枚印章是美蒂斯家族的正统证明,只要我有了它,还可以争取得到少部分贵族的支持,但是如果没有了它……只怕……”
海默格欲言又止,显然很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话锋一转,认真的看着越离沙他们:“很抱歉对你们的欺骗很利用,但是我并不会觉得后悔。”
为了他那些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的国民们,他已经做过太多阴暗可耻的事情,再多一些又有什么呢?
哪怕遭受再多的谩骂与痛恨,这些都是值得的。
越离沙挑了挑眉,轻轻笑了起来:“我倒是有些欣赏你了。”
阴谋已破,明谋接上,环环相扣,招招致命。
他简直已经吃定他们不是那种会袖手旁观的人。
越离沙了站起来,直视海默格,慢悠悠的说道:“印章我可以给你,甚至可以让你安全无恙的回到国内去做你的皇帝陛下……”
“我不赞同!”陆伽罗站了起来,激烈的说道:“离沙!你怎么就能确认他没有说谎?万一他就是个虚伪卑鄙的小人呢?万一他说的都是假话呢?”
“所以啊……”越离沙笑眯眯的歪着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为了验证他的话是否正确,我们都去那里玩吧!毕竟……眼见为实嘛!”
“什么!”
这下,所有人都惊叫出声了。
唐括猛然站了起来,断然反驳:“不行。你不能去。”
“为什么?”越离沙不开心地嘟了嘟嘴:“反正学校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啊,账目也填平了,各种计划也都做好了,只需要等两个月的期末考试就可以了。华莱士校长还巴不得我们不留在学校呢!”
”我说不行就不行!“唐括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声:”太冒险了!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吗!“
“阿括!”越离沙俏生生的脸庞,瞬间冷了下去,乌黑中泛着隐约的深蓝色眼眸,定定的望着他。
“这是我自己的命。”她冷冷说道。
“所以无论你怎么浪费也无所谓吗?”唐括气极,凤眸中的冷冽,锐利得就像一柄利刃:“越离沙!麻烦你清醒点,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他愤恨至极,一脚踢飞了椅子,径直离开了客厅。
一脸茫然的牧斐抬起头来看看扬长而去的唐括,又看了看脸色发青的越离沙,虽然以他的情商,完全不懂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直觉让他握紧了越离沙冰冷的手,笨拙地安慰她:“还有我。”
“知道啦!傻瓜!”越离沙翻着白眼,一巴掌拍在他的头顶:“去收拾你的枪,我们过两天就出发!”
西门听她这么说,挑眉问道:”你能搞定阿括?“
“这有什么难的。”越离沙有恃无恐:“他总是会听我的。”
事实证明,越离沙还是太低估唐括的恐怖之处了。
一连好几天,连原禄水都能活蹦乱跳了,唐括不仅仅没有听她的话,甚至直接将她当成了空气,别说说话了,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她。
如果不是雷打不动的每天三碗中药按时定点地扔在她的床头,连越离沙都要怀疑他是否要移情别恋了。
这样下去不行……
越离沙端着中药,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上,偷偷瞥着那个冷着一张脸,与牛排较劲的唐括。
得想办法让他跟自己说话才行。
她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