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徐清回洛文文报道,一到公司就听夏阳说,“二组组长那个事好像平息了。”
钟沅问:“怎么平息了?”
“说不好,上面出头压下去了吧。”
“该不会又是江意帮忙?”
“你一说她我就来气,她怎么就那么轴呢,非认死这个男人?”
钟沅笑笑:“吃不到葡萄是这样的。”
夏阳竖眼睛:“你才酸!”
人事叫徐清去谈话,说:“公司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和廖亦凡都是独当一面的组长,上面很重视,不想因为一些不相干的风言风语错失人才,前头那些事儿,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你今天就销了年假回来上班吧。”
徐清说:“我没拿下四世堂的合作,公司不打算处理我吗?”
“这有什么,人人都盯着大肥肉,可有多少人能真的吃上?你对项目很尽心,对工作也认真,上面很满意你,不会因为一两件事就改变对你的态度,你也要对公司有点信心。”
到目前为止徐清和人事进行过不下五次正式谈话,每一次这人都界限清晰,立场模糊。可能这就是干人事的本事吧,她没再多问,从包里拿出辞呈交过去。
信心是交互的,那天她被拦在洛文文办公室门外时,就已经做好决定。
“洛文文一直强调竞争淘汰制,要求在合理公平的环境中产生更高效益,我认可这一点,但你们并没有做到。一个长期以模仿和抄袭打擦边球的设计师,真的能为公司创造正面价值吗?我想它不值得我再服务下去了。”
人事欲要说些什么,徐清起身打断,“有些事或许能过去,有些事一辈子也过不去。假设你是我,现在已经算高抬贵手了。”
她不清楚程逾白为什么会收手,大概就像人事说的,不想错失人才吧。用廖亦凡交换她在洛文文留下,这笔买卖太不划算。
夏阳几个围着她收拾东西,你一句我一句都是不舍。她到洛文文时间不长,东西不算多,一个箱子足够,放不下的都送了人。
她的陶瓷收藏大多是设计感很强的空间陈列品,乍一看或许不起眼,但越看越有味道,夏阳说到死都耐看,钟沅嫌弃他马屁夸张,转手就挑了只最大的陶瓷马。
梁梅选了一排神态各异的小老虎。
夏阳问她:“老大你怎么收集这么多动物摆件?”
徐清朝某个无辜的少年人看看:“有一阵买兔儿爷比较多,都得配着其他单品一起买,买多了就这样了。”
“你有集邮的习惯?”
“不算吧?”
钟沅摸摸下巴,徐清觉得那眼神跟看渣女一样。
下楼的时候意外碰见江意,她从咖啡店跑出来,挡在面前。徐清看她两手空空,面容有点苍白,仔细看有哭过的痕迹,心下了然。
“你不会是来送我的吧?”
“我……”
“分手了?”
江意一怔,眼睛瞪得圆溜溜:“你怎么知道?”
“猜的,你想知道什么?”
“你、你输掉四世堂和他有关系吗?”
“没有。”
江意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徐清看她傻得可爱:“分手了还不愿意把他往坏处想,你就这么喜欢他?”
“对,我就是这么喜欢他,不行么?”
“你喜欢他什么?”
“那你喜欢吞金兽什么?”
徐清略作思考状:“我喜欢他的可多了,要一一说的话,估计得说到天黑,你要请假听我夸他吗?”
“你!”江意愤懑不平,“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还不是被开了!”
谈恋爱就了不起么?她凭什么在一个失恋的人面前这么得意!江意气死了,跺着脚说:“我祝你早日分手。”
“这就不劳你烦心了,不过作为你曾经的组长,我还是那句话,不要被恋爱冲昏了头脑。你总得有让别人也这样喜欢你的资本吧?除了家世和漂亮脸蛋,做点比花瓶更有价值的事,不会更开心吗?”
“你……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做设计师?”
“你看你,自信都搞丢了,快找回来吧。”
坐上计程车后,徐稚柳看着越来越远的设计师大楼,心下有些不舍。这是他在景德镇留下许多足迹的地方,一个城市里足以说得上不算太陌生的地方,这种地方对暂时搁浅的人而言相当宝贵,意义非凡。
他再次回头看向大厦,在心中记下它的一花一草,转而问旁边的徐清:“怎么不和她讲廖亦凡那些事?”
徐清托着腮望车外倒影,神情寡淡:“没必要再利用一个女孩的同情心,她很单纯。”
一个人好不好,坏不坏,得自己去看,去碰,去尝试,去领悟,这样得来的东西才是自己的,旁人说再多,不试试怎么会甘心呢?如果她真的需要拉一把的话,会发出声音的,就像今天鼓起勇气在楼下等待一样。
徐清说,“你不要小瞧了女孩子的胆量。”
徐稚柳感慨:“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你无形中影响了他们?”
“我?”
“你是个很好的人。”
“我没你说得这么好。”
“是你自己不这么想。”
作为组长,或许她给不了组员太多,但她做事的态度就是最好的榜样。洛文文口号响亮,行事却是传统公司里典型的“中庸流”,不强调阶级,却处处透着规矩。束着你的手,还跟你讲自由。
徐清就不一样了,她为很多公司服务过,了解设计师行业生态,一个人闪光的时刻,可能就是那么几分钟。
她不会埋没一个新人的天分,所以给夏阳机会。她自己经历过平庸的苦,就会告诉梁梅平庸不可怕,可怕的是耽于平庸,更可怕的是被平庸牵着鼻子走。她认为钟沅在色彩上极致的敏锐,更适合走学术研究道路,于是为他和刘鸿,吴奕牵线。她还不止一次肯定江意,期待一个女孩的成长。
坦荡也是一种难得的修行。
徐清被他说得直发笑,转头睨他:“如果我真的能够言传身教影响他们,那我为什么没能影响你?”
徐稚柳摆摆手,自认嘴拙,不同她讨论了。
徐清没再勉强。
晚上一瓢饮格外热闹。她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妙龄女子脱掉衣裙,翘着长腿,坐在程逾白价值不菲的茶海上撒泼。她嘴上说:“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大声喊出来,让附近的邻居都看看你是怎样一个负心汉。”
程逾白在卧龙梁枋下想事情,背着身,没看到女人衣衫不整的样子,倒是小七吓得直捂眼睛:“我劝你省省心吧,我们店里每个位置都装了监控。你要再闹,我只能报警了,等警察来,你就是再多几张嘴也说不清。”
“有监控了不起?警察怎么会知道我们之前发生了什么?要不是他逼我,我怎会作出这种事情!”
“你这话从哪里说起呀,我哥都不认识你,怎么逼你了?”
“反正就是他色诱我在先,现在玩完了想不认账,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小七还要再说什么,打火机盖子叮的一声响,程逾白说:“报警,叫律师过来,不要关门,让邻居都来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留情。”
他在藏柜四角摸了一遍,顺出包烟,准备去后面作坊待一阵,想起手机还在外面,回过头来,和徐清对了个正着。
他一手举烟,一手举打火机,笑得很无辜:“不是我。”
“哪一件?”
“都不是。”
徐清朝女人看了眼,女人见程逾白不像是说笑,还试图挣扎:“姑娘,你也是被他骗的吧?我跟你说,他可是个情场高手,骗财骗色,玩腻了就丢,你千万别像我一样!”
徐清拍拍程逾白的胸膛,轻笑着说:“身材这么好,是我占便宜了呀。”
程逾白无奈,捞起手机带她去后面作坊,把烂摊子留给小七。离得远了,还能听到女人的尖叫声,徐清问他:“经常有这种事?”
“也不经常,偶尔会有。”
“这算情感碰瓷?”
程逾白捏捏眉心:“和她算哪门子的情感?才第一回见,长什么样子?”
“你不打算反省一下?”
“我没那么多情感。”
程逾白开了门,反过来牵她的手。徐清不给牵,背到身后去:“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很多你的风流艳史?”
“如果这也算风流的一种,那我太倒霉了吧?”程逾白绕她身后,强行牵住了细白手指,“想要名,想要钱,就绑架名人的声誉,这不是犯罪吗?随便是谁,从没见过的人都能这么闹一出,却也拿她没办法,你说我冤不冤?”
徐清和他对视了会,嘴角微勾:“冤。”
“不闹了?”
“嗯,对你没脾气。”
她这话多少有点缠绵幽怨的意思,程逾白将其推脱给昨晚酒后未能失德,今天清醒得很,时间地点样样合适,用不着忍,于是给她推到工作台上,顺势压过去咬她的唇:“你朋友来了吗?”
徐清声音含糊:“你现在问是不是晚了点?”
“这才哪到哪。”
他俯身加深了这一吻,再怎么说,两个人的情事,还是不要给第三个人看见,程逾白也没兴趣向其他人展示自己那方面的能力。
两个人在院子里差点擦枪走火,徐清抬手指了指屋檐,程逾白自食其果,遭了回满屋子监控的罪,双手一拢给她抱到房间里,合上门再次压下来。
徐清想起白天的事,努力推开他。
“今天人事找我谈话了。”
程逾白气未平,声音有点沉:“廖亦凡现在是纯元瓷协的会员,不知道用了谁的关系,好几个前辈过来帮他说话。考虑到瓷协这阵子接二连三的风波,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放一放,让他再松快阵子。”
这事儿他起先没和徐清商量,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脸色,“等你在公司稳定了,再让他滚蛋,你说好不好?”
徐清没说话,程逾白搂着她胳膊问:“生气了?”
“不是。”徐清说,“可能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什么意思?”
“我辞职了。”
程逾白动作一顿,退开一步:“我以为你不会离开洛文文。”
景德镇本土设计公司里洛文文算老牌的,也有名气,她以百万设计师的身份回归,以他对她的了解,她不会轻易改变职业生涯规划,至少不会选在这个节骨眼辞职。
唯一能说得通的是,“你在意那个人渣?”
“不是因为他。”
程逾白闷不吭声,从床上起来,重新系上衬衫纽扣。徐清也直起身,捋了下头发说:“我打算单干。”
“和原星合作?”他翘着二郎腿陷在太师椅里,拨弄打火机盖子,“据我所知,原星作为金牌代理,抽成并不低。而且做他的项目,短期内要看到成效也不容易。你想创业,依托洛文文打出招牌不是更好?”
“我不想被动安排工作,原星的项目我有选择权。”
“也好,你自己想清楚就行。”程逾白说去前面看看情况,出了门又定住,转头问她,“徐清,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徐清想了想,抿起唇朝他笑道:“不做了?”
她衣衫半敞着,露出黑色肩带,肤色雪白,唇瓣嫣嫣红,在那暗沉的光里朝他笑,程逾白多少有点气。
起先看她请了年假,又去上海见原星,以为她是搞砸了四世堂,想戴罪立功保住工作,强忍一口气把廖亦凡的事先压了下来,借此给洛文文施压,让她留下。不想她有心理负担,还把纯元瓷协给搬了出来,没想到她一声不吭就辞职了。
他竖在门厅阴影下,一声不吭当门神,瞧着火不小。
徐清轻哼一声,妖里妖气地朝他招招手。
程逾白深吸几口气,暗骂一声要命,还是回转了屋内,扒掉衬衫,把人压身下里里外外折腾了够呛。
他对徐清说:“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可以不那么要强吗?”
徐清亲亲他:“我知道,我有男朋友可以倚靠,但我有自己的想法。”
“你有想法,为什么不先跟我说?”
“程逾白,你有大男子主义吗?”
“胡说,我没有。”
“你有。”
程逾白咬牙切齿:“我尊重你任何决定,但是,事前和事后是两种意义,虽然不想承认,但你的通知让我有点失落。”
徐清摸摸他:“知道了,以后我会事前说。”
“好。”
程逾白闹了半夜这一天才过去,徐清深觉男人生气也相当磨人,下定决心以后要避其雷区。不过,原星没给她机会,第二天一早交代了项目让她去北京出差。
原本约好的一起去老师家里看望师母的计划随之泡汤。
程逾白再一次被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