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所有要布置的东西都安排完后,顾怀玦才从前厅离开。
想着顾泱泱在房间里待一天肯定憋坏了,连饭食都是厨房做的清粥小菜,她哪里吃得惯。于是顾怀玦特意去了趟厨房,将他白天吩咐弟子从江陵带回来的零食拿上,送去了顾泱泱的房间。
梨花满地的西边小院里静默无声,除了门前看守的两个侍卫外,其他地方并无人守着,顾家主还算仁慈,没把顾泱泱彻底封禁在房间里,一步都不给出来。
没惊动门前的侍卫,顾怀玦一个翻身从院墙上翻了进去,步伐轻巧的进了梨花小院。
两侧淡白的梨花随风落下,沾上了他的衣摆,没有浓烈的香味,反而沁人心脾的好闻。
顾泱泱最喜梨花,觉得它像云涟一样清淡雅致,所以即便不是梨花盛开的时节,崇灵岛的梨花小院里也常年开着这样淡白的小花。
身为崇灵岛的大小姐,被两大世家一起宠着,顾泱泱自小性子就傲慢随性,所以总是会闯祸,被家主罚闭门思过。顾怀玦早就已经习惯了,于是径自越过一片梨树,熟门熟路的推门进去。
“泱泱,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房间里静谧无声,顾怀玦还以为顾泱泱是在跟他爹赌气,放下食盒继续道,“你最喜欢的麻辣牛肉干和冰酥糕,哥哥特意让人出岛去买的,找了好久呢,快来尝一口吧?”
“泱泱,跟我还玩捉迷藏吗?”顾怀玦又耐着性子问了一声。
良久,还是没有得到回答。
顾怀玦眉头一凛,心下闪过一丝不安,他了解顾泱泱,知道她闲不住,肯定会偷偷跑出去的,但她虽是大小姐脾气,却是知礼懂礼的,绝不会不告而别。
在小院里寻了一圈,连后院的梨花林都看了个遍,还是没找到顾泱泱的一丝踪迹。顾怀玦又去看了顾泱泱平常最喜欢的首饰,都还安稳的躺在梳妆台上,她若是偷跑了,一定会将这些东西都带走的。
最起码,她偷偷让人描摹凌清君的那副画像,是一定不会留在岛上的。
梨花小院一片静谧,完全不像有人存在的样子,连顾泱泱的贴身侍女都没在,唯有那几盏火烛熠熠生辉。顾怀玦一个箭步跃了出去,从里面打开了院门,问道:“大小姐呢?我问你们,大小姐人呢?”
侍从怔了一下,还没从顾怀玦突然出现的诧异中回过神,相视一眼,结结巴巴的应着:“大、大小姐被家主叫去了。”
“什么时候去的?”
其中一个侍从说道:“大概一个时辰以前,是家主亲自来的,大小姐一开始还不愿意,正跟家主赌气呢。”
他们也觉得好奇,往常要叫人,家主都是让身边的随行侍卫来的,他们还头一次见家主亲自来,便也没敢说话。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不对劲,毕竟是父女俩赌气,家主又一向疼爱大小姐,亲自来讨好也不是没有的。
顾怀玦沉了一口气,大步离去,留下两个侍从在门口手足无措,还不时的朝院子里张望,搞不懂他是怎么从里面出来的。
担心顾泱泱再惹父亲生气,顾怀玦不敢停留,一路小跑去了家主的书房,转了一圈,结果还是空无一人。
漆黑的夜幕下,崇灵岛四周闪着微光,唯有天星阁里异常明亮。站在书房的长阶上,能清晰的看见那方楼阁中点燃的烛光。
顾怀玦想也没想,便奔着那处而去。
天星阁原是乘着阴阳八卦之势建造的,方便家主观测天象,地理位置极好,但建造许久,也未曾使用过。天星阁是崇灵岛的绝密之处,一般人无法靠近,所以一见楼阁里灯火点燃,他就知道是父亲在那里。
顾怀玦还未走近,便见里面闪过一道红光,随即隐隐的黑色雾气将整个楼阁全部包围,烛光黯淡,生生有种阴沉之气。
那处邪气冲天,却又被楼阁的结界困顿其中,让人难以觉察。没有多想,顾怀玦推门而入,两侧的烛火笼罩成一道流光,险些将他震开,他蹙了眉头,一股鲜血的味道扑面而来。
面前是他完全不熟悉的建造,一柄墨黑的长剑立在黑池之上,像是被墨水染了颜色一样。环顾四周,没有顾泱泱的身影,可她随身的弓箭却落在地上,弓身折断,沾了鲜血。
那是她随身的武器,关键时刻用来保命的,如今弓身已断,那就只能说明弓箭的主人遇到了危险。
可这是在崇灵岛,她自己的地盘,能遇到什么危险?
楼阁内的屏风打开,顾家主从里面走出来,一身明艳到刺眼的金边紫袍,步态稳重。顾怀玦立刻奔上前去,问道:“爹,泱泱呢?”
顾家主拂了把袖子上的水渍:“你找她做什么?”
顾怀玦道:“我听说一个时辰前您就把她带走了,到现在也没回去,我怕泱泱再惹您生气,所以特意来看看。爹,明日就是订婚典礼了,看在那么多仙门世家齐聚的份上,不管泱泱说了什么,您都不要跟她置气好吗?”
身后的那柄长剑魔气环绕,察觉顾怀玦不经意的瞥了一眼,顾家主不动声色道:“我怎么会怪她呢,我不仅不会怪她,我还要嘉奖她为崇灵岛做的付出呢。”
“什,什么意思?”顾怀玦迟疑的问道,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并不是他所熟悉的父亲了,明明眉眼带笑,一副慈祥的模样,可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莫名的,与他身后的那柄长剑一样阴沉。
顾家主侧过身,向顾怀玦展示那柄长剑:“珩儿,你听说过灭邪剑吗?”
“灭邪剑?”顾怀玦想了想,“那不是传说中,离淮仙尊的……”
当年离淮仙尊飞升之事,震惊整个修仙界,即便顾怀玦那时还小,并未曾亲眼见识,也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听说了不少关于那时的事迹。
灭邪剑便是其中的一个引子。
传言中,离淮仙尊靠一本《参同契》飞升得道,而在他飞升之时,他当时唯一的弟子云昭却因手执灭邪剑,伤了所谓的仙门弟子,而被所有仙门世家围攻,死在了骷髅地。
顾怀玦没亲眼见过灭邪剑,只听叔伯们形容过,灭邪剑是一柄纯黑的长剑,剑身雕刻着极其精致的黑色纹路,那是离淮仙尊亲手所铸,是一把灵气极盛的名剑。
稍稍抬眸看了眼,顾怀玦险些愣住,他记忆中的灭邪剑,与眼前的这柄似乎莫名的相似,而且,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顾怀玦问道:“这就是……”
他突然一下想起来,这不是温璨在雁空山时拿着的那把剑吗,当时他爹好像就问了这是不是灭邪剑了,才导致温璨差点被万径山带走。
难不成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爹就已经在筹谋着这一刻了?
顾家主哂笑一声,道:“当年离淮仙尊的弟子入了魔道,便是持着这把剑,他初出茅庐,手上沾了太多妖邪的浊气,以至于被妖物反噬,炼成了这柄魔剑。灭邪变成了引邪,虽然尘封多年,但它吸引邪祟的用处却丝毫未减少。”
“可它不是早已经被封印了?”
顾家主漠然道:“是被封印了,可想要重新唤醒,也不是没有办法,灭邪剑沾了太多妖邪之气,唯有用至阴至纯的女子之血生祭,方可重见天日。泱泱她,便是至阴至纯的命格。”
那一句话说的,好像字里话外提到的人跟他并无关系,只是一个陌生到只有姓名的外人。
攥着衣角的指尖彻底僵住,顾怀玦瞳孔微缩,向后撤了一步,霎时间恍然大悟:“爹,你是说,你用泱泱……换了这把破剑?”
话音出口,顾怀玦的眼前瞬间模糊了起来,在开口的那一刻,仿佛便已知道了答案。
顾怀玦踉跄着向后退,他想逃离这个地方,这不是他所熟悉的崇灵岛,也不是他熟悉的父亲。他甚至不敢看顾泱泱留下的弓箭,箭身的断痕好像在警示他,连一把没有血性的弓箭都尚且知道保护主人,可他们的父亲做了什么?
亲手害了自己的女儿还不够,还要让她以血生祭,永世不得超生!
顾家主严肃的瞪着他:“破剑?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从明日开始,我就是世家之首,八大世家皆要伏身在我膝下,连清玄山都要对我毕恭毕敬,极尽讨好。珩儿,难道你不为崇灵岛和为父感到高兴吗?”
顾怀玦质问道:“我应该高兴吗?那泱泱呢?泱泱是我的妹妹,我只有她这么一个亲人,她也是您的女儿啊,你怎么能下得了手的……爹?”
顾怀玦生硬的唤出声,嗓音都在微微颤抖。连最疼爱的女儿都能舍弃,为了自己所为的宏图大业,他爹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下一个要舍弃的,就是他了吧?
“灭邪剑是以妖邪的鲜血灌溉而成的,必定要用至阴至纯的女子之血生祭,才能重新唤醒,泱泱她恰好是这个命格,这不正是天助我也吗?上天既然将她送到了我的手里,我又怎么能浪费上天的一片好意?”
“可你平日不是最疼爱泱泱了?”
“她能为崇灵岛,为我们顾家做出如此牺牲,是她的荣幸。”
顾家主一字一句的说着,将顾怀玦逼到了黑池的边缘,墨色的池水在脚下翻涌,灌溉着灭邪剑,隐隐的还透着一丝血色。
顾怀玦顿住脚步,险些一脚踏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