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这里,能清楚的看见灭邪剑被池水环绕,一寸一寸的侵蚀,将剑身的纹路显现得愈加清晰。
灭邪剑封印多年,便是以血生祭,也需要时间恢复,不然只怕今夜崇灵岛不再是崇灵岛,他也没办法安稳的站在这里。
顾怀玦抑制住了攥剑的手,咬紧牙关问道:“可明日就是订婚典礼,仙门世家都到齐了,没了新娘子,松霖怎么办,你到时又要怎么跟常伯伯交代?”
明日的订婚典礼,所有仙门世家皆为此而来,不说场面宏大,那也是风头极盛的,除了崇灵岛和常氏山庄的联姻,至今还没有哪家能有此排场。
这场订婚典礼是怎么来的,顾怀玦心里明镜似的,常家只有常松霖一棵独苗,对他向来予取予求,只要常松霖喜欢,连家族修炼的武器都能允许他随意更改,更别说其他的了。
相同的,常松霖不喜欢的事,常庄主也绝不会强求他。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养出常松霖这般高傲又单纯的性子来,是仙门世家中独一份的特殊。
可常氏山庄又一向以崇灵岛马首是瞻,明面上虽不说,但他们彼此都清楚,常家是为了报崇灵岛提携的恩情。常家重情义,所以不论顾家主说什么,他们都不会拒绝。
常松霖不喜欢顾泱泱,顾怀玦比谁都清楚,他自小跟常松霖一起长大,自然知道他只拿顾泱泱当妹妹宠着,顾泱泱也是一样。
常松霖早就表示了不同意,可常家还是答应了订婚,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顾家主亲自要求了。
顾家主冷哼一声:“灭邪剑都已经在我手里了,还要订婚典礼做什么,我也不怕告诉你,你将来继承我的位置总要学会的。常氏山庄不过是我布在世家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我一手将他们推向四大家的位置,再用泱泱去联合他们,就是为了用他们来牵制温家和苏家。如今苏家已经没了,我们再与常氏山庄联姻,想对付温家,还不是轻而易举?”
从头到尾,常氏山庄都只是他布下这场棋局的一颗棋子,顾家主原本以为常氏山庄在这场棋局中会起到重要的作用,是他一举打击温家的利器。但没想到,连天都在助他,让他找到了灭邪剑。
“只是我没想到,泱泱这至阴至纯的命格派上了用场,为了我们崇灵岛的大业,没办法,我就只能牺牲她了,也算是我没白养她这么多年。只要有灭邪剑在手,将来整个修仙界就都是我们顾家的,珩儿,难道你不开心吗?”
他拼命地摇头:“爹,你疯了。”
顾家主反手甩了顾怀玦一个巴掌:“你给我闭嘴,你怎么跟你娘说一样的话,我做这些是为了谁,还不都是为了崇灵岛,为了顾家的未来。你是我的儿子,你不该质疑我!”
他愤怒的瞪着眼睛,深邃的眼眸透着猩红,是顾怀玦从未见过的冷漠和疯狂。
“你是为了我们吗,你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顾怀玦头一次对上他的强势,抻着脖子吼道,“顾家的未来,需要牺牲一个姑娘去换吗?那我宁愿不要这些!阿娘与泱泱不是你至亲的人吗?难道我们和崇灵岛百余条人命在你眼里,都比不过那柄魔剑来的重要吗?”
“放肆,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反了你!”顾家主抬手一掌,将顾怀玦拍进了屏风后的暗室中,“既然你非要跟我唱反调,那就留在这里好好思过吧,等明日一切尘埃落定了,我再来收拾你。”
顾怀玦拍着那道结界变幻而成的暗门,无声无息地喊着:“爹!你放我出去,你不能这样做,不能一错再错了。”
“爹!”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崇灵岛上的人就已经开始准备了。沉闷的钟声响了三下,随即又沉寂下去。
一夜翻来覆去,还没等温璨入眠,就已经被屋外的动静给吵醒了。
他挣扎着不肯起身,云涟不知何时进来,立在床榻前,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温璨衣衫不整的裹着被子,露出胸前大片白皙的皮肤。
温璨揉了揉发昏的脑子,眯起眼眸看他:“大师兄?”
云涟闷声应道:“还不起?”
那一脸的冷若冰霜看得温璨背后发凉,险些就没想起来为什么他大师兄会出现在他的屋子里。
见温璨一愣一愣的没反应,云涟俯下身,一手撑在床榻的边缘,微凉的眼眸逐渐靠近温璨,几乎将他圈在自己的臂弯里,然后蹙眉道:“怎么,突然就想不起自己昨夜做了什么蠢事么?”
一张清冷的脸像是镀了三尺寒霜,周身透着森然冷意,温璨偷偷瞥了一眼,随即心虚的偏过头。
眼前这人一身月白长袍,身高体长,温璨只要稍稍撇过眼,就能看清他领口上绣着的曲水莲花纹,雅致又清淡,更甚者,连他领口下白皙分明的锁骨都清晰可见。不似往常板着脸的冰冷,今日的云涟总有种说不出的清冷欲。
温璨时不时的瞥他一眼,丝毫不敢对上云涟的眼眸,好像那是一弯深潭,随时都能将他吸进去。清了清嗓子,温璨道:“我,我昨夜好像是……偷了崇灵岛的酒窖吧?”
云涟点头,示意他继续回想。
“还,还有……我好像还在酒窖周围下了禁制,定时爆炸的。”如果温璨没记错的话,他定时爆炸的禁制还是从苏家拿的,没想到最后用在了崇灵岛。
眼前的人始终沉默,一张清隽的脸距他不过尺寸之间,温璨余光所见之处,依稀能看见那道月白长袍立在身前,被他紧攥着衣角。月光洒落的屋子里,他手脚并用的抱紧了云涟,哭着喊着求他不要走,说自己会乖乖听话的。
其实温璨只是恍惚了一瞬,在看清眼前人确实是云涟,而不是他做的梦后,温璨就全部想起来了。
昨夜他跟云涟发现了顾家主的秘密后,并未敢惊动任何人,而是打算等着顾家主亲自把自己的事情捅出来,再坐收渔翁。顾家主怎么说也是个家主,在世家中地位颇高,温璨没把握能一举击溃,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从码头回来的路上,恰好碰见顾怀玦急匆匆走过,两人为了不被其他弟子发现,这才躲进了顾家的酒窖里。
顾家酒窖地处灵气充沛之地,就在前厅后面,位置偏僻,一般不会有人靠近。也正是因为如此,两人才能顺利的摸进去,没费什么力气。
酒窖里珍藏着的,都是几十年的陈酿,顾家主爱酒,对美酒是绝对不含糊的。还有几盏梨花酿,应当是崇灵岛的特色,以岛上至纯的灵气灌溉,梨花下酒,温璨稍稍掀了一角,便浓香四溢,沁人心脾。
温璨揭开盖子,偷摸尝了一口,清淡的梨花香融进烈酒的浓醇,仿佛有种天地合一的感觉。于是温璨也没客气,选好位置下了禁制后,就这么坐在酒窖里开始喝起来了。
云涟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也没阻拦,仿佛在默认他所做的事情,却又不愿跟他同流合污。是温璨举了酒坛子,递到了那张冰霜般的脸面前,弯起眉眼,用他喝过的罐口蹭着云涟的嘴角,得意洋洋的笑道:“大师兄,珍藏的梨花酿啊,还在灵气中泡过的,顾家主自己都舍不得喝,你不尝一口岂不可惜?”
温璨歪歪斜斜的举着酒坛子,坐不住似的往边上倒,云涟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他的胳膊,半扶半抱,才勉强撑住温璨微醺状态下那一把柔软的腰身。
他痴痴的笑了一下,眼尾微红。
温璨的酒量其实并不好,只是没人见他醉过,便以为他酒量极好,但实际上他不是喝不醉,而是不敢喝醉。
他向来自诩孤身一人闯荡江湖,便是那市井凡俗,也少不了想觊觎他东西的人,所以温璨谁也不信。
云涟接了酒坛子,又顺手递了回去,温声道:“我不喝酒。”
好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温璨趁着酒劲,凑上前去,想将那声音听得更清楚些。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云涟问:“没了?”
温璨迟疑的点头:“没,没了吧。”
见温璨故作镇定的垂眼沉思,像是真的在思考一般,云涟抿了嘴角,道:“是吗?可我怎么还记得,也不知是谁昨晚抱着我死活不肯撒手,还说我要是敢走,他就敢哭给我看的?怎么,才过了一夜就不记得了?不仅洒了我一身的酒,还差点没把酒窖都砸了,要不是……”
云涟顿了一下,没说话。温璨看了一眼他的神色,立刻就明白了。要不是云涟亲自把他抱回来,他现在就已经被扔出崇灵岛,在江里跟那群邪灵作伴了。
温璨没记错,真的是云涟把他抱回来的,关键他还一副享受的样子,搂着云涟的脖子,喃喃地说:“大师兄,你真好看。”
温璨:“……”
这特么的绝对不是他,一定是顾家的酒有问题,反正他是不会承认自己做出这种蠢事的。
丢人。
对上云涟微挑的眉眼,温璨整个人都缩了下去,抱着被子装死。丢人就丢人了吧,毕竟云涟也不是第一次看他丢人的样子了,早就习惯了。关键丢人完了他还都记着,这不是明摆着要让他羞愧至死吗。
他现在就差没找个地缝把自己给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