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松霖紧攥着剑柄,手臂上划破的伤口鲜血直流,顺着佩剑滴落在大理石地上,混着剑尖的血迹,开出朵朵鲜艳的花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一双双眼睛真真假假的看着戏。
他们都在等着看崇灵岛和常氏山庄两败俱伤,等着四大世家重新洗牌,好让他们能趁机占领一席之地,并没有人真正关心常松霖的意思。
常松霖面如死灰地看着顾怀玦,颤抖着剑柄,几乎是想提剑砍了他,为他常氏满门报仇。但他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还有自己手中握着的剑,常松霖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他曾经以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常氏山庄的人外,顾怀玦待他最好,他也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顾怀玦兵刃相向,尤其这个人还成了灭他满门的仇人!
身旁的世家家主在催促着,常松霖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如何不知这些仙门世家的意思,无非是要借用他的手,铲除后患,不让崇灵岛再有复生的机会罢了。
崇灵岛在世家中的实力,一直是让所有人都忌惮的,四大世家分庭抗礼多年,各据一方,旁人根本无从插手。
尤其在荥阳苏家避世之后,连常氏山庄都归于崇灵岛,这次如果不是顾家主自寻死路,他们根本不可能扳倒崇灵岛。
而常松霖孤身一人,更不可能再轻易地撑起常氏山庄,只要他亲手杀了顾怀玦,美其名曰报了仇,那些人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云涟向前一步,挡在常松霖身侧,凉声道:“这不单是世家之间的纠葛,也是清玄山的事,云涟既然在此,自然也责无旁贷。”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微凉,但听在常松霖的耳朵里,就是冬日的暖阳。云涟明着是在代表清玄山出来评理,但实际上,他是在提醒常松霖,如果没有选择,也可以把责任推给他。
常松霖抿着嘴,整个人麻木的心思已经不知该如何波动了,他深呼一口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顾怀玦道:“顾珩,你我既已拜入清玄山,便是清玄山的弟子,我们之间的事,理当交由平沧尊评断。是罚是死,全由平沧尊来定夺,我绝不会对你手软的。”
“松霖……”
顾怀玦被困在一道囚阵中,半跪在常松霖面前,动弹不得,他张了张嘴,辩驳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常松霖如此说,那些世家家主却不同意了,纷纷道:“世家之事,何须劳烦平沧尊,也无需再给清玄山添麻烦,各世家家主皆在此,我们同你见证一番,这事便算了了。常小公子如此这般犹豫不决,该不会是想包庇这顾家余孽吧?”
但见常松霖一心不肯对顾怀玦动手,他们便继续道:“常小公子你这可就不对了,纵然你与这顾家余孽往日关系极好,但你可别忘了,常氏山庄满门可都是死在顾家人手上的,你若是轻易放过他,如何对得起常家死去的英灵,又如何对得起你父亲常庄主?”
被他们咄咄逼人的质问,还试图用常氏山庄威胁,一双双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仿佛是在斥责他的不是。常松霖极力掩饰的表面沉稳彻底破功。
两个少年以往行事所为嚣张稳重,皆是仗着自家的气势,这还是头一回被各家“围追堵截”,躲避不及。纵是如常松霖这般傲气无惧,又或是顾怀玦这般行事稳重的,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只关心自己的利益,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也只是个十几岁,初出茅庐的少年。
最后还是温璨磨搓着剑柄,懒洋洋的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将顾怀玦和常松霖从众仙门的手里救下。
他说道:“诸位可能还不知道吧,顾家主为了唤醒灭邪剑,昨夜亲手将自己的女儿生祭了,顾怀玦为此跟顾家主闹翻了脸,被逐出宗门了。诸位若是不信,大可想想,今日顾泱泱订婚典礼,顾怀玦身为兄长却始终没露面,究竟是何用意。”
“你的意思是……”
那家主还想说话,被温璨紧接着一句憋了回去:“而且,顾怀玦如今还是清玄山的弟子,即便诸位要讨伐,也得问问清玄山同不同意。”
“你这是在拿清玄山压我们?”
温璨环胸,似真似假地笑道:“不敢不敢,只是劝谏各位一句罢了。”
一句清玄山,将在场所有人全部镇住。
若是其他时候,温璨提起清玄山,铁定有一半的家主掌门不信。清玄山仙门高洁,不屑于掺和此事不说,他温璨是什么人,世家公认的废物,想用清玄山做挡箭牌,也不看看清玄山认不认识他,谁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但现在不一样,清玄山人人敬畏的大弟子就站在他身后,不声不响地听着他吹牛,还不做任何辩解,明摆着是一个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嚣张戏码。
众人看了看云涟,被云涟一个冷眸瞥了回去,又面面相觑一眼,眼见目的达不到了,最后只能愤然离去。
等所有仙门世家撤干净了,整个崇灵岛清净下来,温璨长舒了一口气,回身时见云涟一副看戏的样子盯着他,他突然觉得有点丢人。
人家清玄山大弟子都还没说话了,反倒是他假借了气势,倒也还真把那些人吓唬住了。知道他们真正惧的不是自己,而是在身后给他撑腰的云涟,温璨敛了眉眼,耳根微红。
云涟抿嘴微微笑了一下,道:“阿璨,我就知道,你是心善的。”
莫名其妙被夸了一句,温璨抬眼,突然一瞬间没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云涟继续道,“所以,不用怀疑,你吓唬人时,气势还是很足的。”
温璨:“……”
行吧,他还是找个地缝把自己埋了最好。
所有仙门世家一瞬间撤了个干净,唯独留下这一片狼藉的崇灵岛和他们四人。
本是大喜的日子,却不慎沾了鲜血,两大世家全部毁于一旦。岛上的房屋摆设也毁了大半,满地的尸体,血流成河,其中死的最多的还是常氏山庄的弟子。
常氏山庄满门被灭,常松霖没在现场,侥幸捡回一条命。不远处的大殿里,常氏庄主的尸身还躺在血泊中,一双眼睛瞪大,死不瞑目。
困住顾怀玦的阵法已被云涟解开,他却没起身,半跪在常松霖面前。顾怀玦抬手,想像以前一样拽拽他的衣袖,然后常松霖就是有再大的气,也立马就好了,可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始终也没敢落下。
“松霖,对不起……”
从跪在常松霖眼前开始,顾怀玦就已经准备好了很多道歉和辩解的话,句句发自肺腑,情真意切。他最擅长说这种真切的话,但当他真正要开口的时候,对上常松霖那一双失望的眼睛,他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还能辩解些什么呢?即便他真的不知情,但只要他还是崇灵岛的人,是顾家的大公子,他爹的所作所为就跟他脱不了干系。
他既然享受了崇灵岛带来的荣耀,也必定要承受荣耀背后所带来的的责任。
常松霖俯身凝视他:“对不起?顾怀玦,你是觉得我常氏山庄百余条性命在你眼里,就只能抵得上你顾大公子的一句对不起?”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代我爹和崇灵岛,向你道歉……”顾怀玦想伸手去拽一把常松霖的手腕,却被他一把甩开。
常松霖冷笑一声道:“我常洺是没有你顾大公子厉害,但我也不是傻子,真正傻的是你们!”
“顾怀玦你不会知道,即便没有今天这一出,没有所谓的联姻,常氏山庄,还有我爹,都会永远的以你们崇灵岛马首是瞻。只要你们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是顾家主亲自开口问我爹要常氏山庄,我爹也一定会双手奉上,绝不会有半点迟疑。可是你们呢,你们却在无所不用其极的谋划如何灭我常家满门,上下百十余人一个不留!”
常氏山庄是世家中出了名的不问世事,淡泊名利,如果当年不是崇灵岛一直支撑着他们,就凭常氏庄主的性子,早就没有常氏在世家中的立足之地了。
常庄主其实早就知道了顾家的野心,是顾家护佑他们位列四大世家之一的,名和利都是顾家给的,即便他们想要回去,常氏庄主也不会有二话。
这场订婚典礼,不单单是顾家强迫来的,也是常庄主的成全。
他就是知道顾家主定是要借此机会收拢常氏山庄,继而成为世家之首,于是他才不顾常松霖的意愿,答应了婚事,他就是要将常氏山庄拱手送上门,达到顾家主想要的目的。
连结果他都为自己想好了,和崇灵岛联姻后,他会将桐丘常氏的一切都交给顾家,他们既然想要,那就通通都拿去,然后自己带着常松霖过潇洒日子去,反正常氏山庄挣的银子,够他们奢华好几辈子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顾家主的野心之重,重到能毫不犹豫的灭了他家满门!
顾怀玦道:“松霖,你杀了我吧,是我们顾家欠你的,唯有你杀了我,才能磨平我心里的愧疚和痛苦。”
常松霖甩开袖子,闭了闭眼:“顾怀玦,你不配我动手,我怕脏了我的剑。灭门之仇,不共戴天,你最好别死了,总有一日,我会亲手从你们顾家手里讨回来的。”
“松霖……”
“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下次再见,就是灭门仇人,兵刃相向了,他不会心软,更不会手软!
顾怀玦踉跄着爬起身来,手里还攥着常松霖为他镶嵌的弓箭,他直起身,对着大殿中不能瞑目的常氏庄主深深鞠了一躬,随即转身离去。
温璨眼睁睁看着往日风流儒雅,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落寞离去,一时间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他想张口唤常松霖,替顾怀玦解释一句,眼前的人仿佛早知他的意思,头也没回地说着:“你们也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从今以后,他真的就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