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常松霖将所有惨死在崇灵岛的弟子送回常氏山庄,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走出了十里长队。
温璨目送了他们离去,回身望了望残败的崇灵岛,鲜红的梨花遍地,一片萧瑟。
来时,他们也是这样声势浩大的一队,三大世家齐聚,一路行车坐马,风光惬意。回去,队伍散尽,就只剩他和云涟了。
也不知顾怀玦能去哪,他现在可是仙门世家的罪人,人人得而诛之,万一运气不好,碰上了那几个想要他命的世家仙门,只怕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吧。
眼下常氏只剩了常松霖一人,无忧无虑的小少爷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接下家业,要想再撑起常氏山庄的荣光,只怕是很困难。
温璨此时也顾不上他们,想起温子豫临走时说的话,好像能够理解一点常松霖此刻的心情了。
顾家主好不容易得了灭邪剑,将它重新唤醒,准备一举拿下世家之首的位置,他既然能召了邪物灭常氏满门,想必一定也不会轻易放过温家的。
如今四大世家灭了三家,唯独温家隔岸观火,反倒留了一命,但也因此成为众矢之的,风头大盛,理所当然的成为世家之首。
而灭邪剑被重新唤醒,所带来的影响也绝对不低于《参同契》,原本表面风平浪静的仙门,渐渐荡起了涟漪。
站在他们来时的码头上,街边卖糖葫芦的小贩还在高声吆喝着,温璨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斟酌了许久才开口问道:“大师兄,你……你想去兰溪看看吗?”
两人并肩往外走,将空无一人的崇灵岛遗落在身后,云涟俯首,就见温璨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盯着他,几乎弯成了月牙。
他凝了一眼,问道:“你担心他们?”
“我哪有?”温璨不经意地一瞥眼,毫不意外的将自己的心思暴露了,果然他在云涟面前,还是什么都掩饰不了。
温璨摸了摸鼻尖,悻悻地解释,“说不上担心,只是温子豫临走时特意问了一句,我想我要是不回去,是不是不太好。”
尽管温璨活了两辈子,都没能让他爹待见他,但他名义上毕竟还是温家的人,况且此事又是因他而起,他一手策划成全的事情,最后还是遭了报应,害到自己家头上了。于情于理,他都该回去看一眼。
温璨又道:“而且事关灭邪剑,非比寻常,既然是我丢了剑,害了这许多无辜的人,那我自然要将此事查清,责无旁贷。”
云涟假装认同的点头:“说的不错,继续,说说你打算怎么查清楚。”
他倒要看看温璨还能编出什么欲盖弥彰的瞎话来。
温璨一听云涟这询问的语气,立马得意起来,沾沾自喜道:“嗐,也没什么太大的见解,随便查查罢了。不过,讲正经的,昨晚上我们在码头上看见的骷髅人,还有吸引邪祟来的引魂灯,我一直觉得有点奇怪,这些东西明明靠灭邪剑就可以了,为什么顾家主还要多此一举,动用引魂灯呢?”
云涟道:“你是说,顾家主有可能根本没启动灭邪剑?”
温璨道:“我不否认。但凡通灵的佩剑都是认主的,灭邪剑既然能嗜血生灵,成为一柄魔剑,自然更是灵气充沛的,且不说他有没有唤醒灭邪剑,即便唤醒了,如果灭邪剑不认,它依旧是一柄没用的佩剑,仅此而已。”
至于顾家主,他们当时被那么多骷髅人和怨灵包围,下意识的就觉得是顾家主手里的灭邪剑在召唤,再加上天星阁里的异样,温璨当时深信不疑,也没看出灭邪剑有什么不同。
“而且,灭邪剑虽能召妖邪,但也只能将妖邪召唤到灭邪剑所在的地方,常氏山庄距崇灵岛起码百十余里的路程,灭邪剑就是再厉害,也控制不到那么远的距离。所以据我的猜测,致使常氏山庄灭门的妖邪,一定跟我们在崇灵岛码头上看见的邪祟一样,是用引魂灯召唤的。”
但常氏山庄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顾家主肯定不会那么光明正大的给他们留证据,免得他坐上世家之首的位置后被整个仙门质疑,得不偿失。
云涟瞥了他一眼:“那你怎么就知道温家会有证据?”
温璨眼珠子一转,故作高深道:“你想啊,四大世家中实力能与崇灵岛相比的,只有兰溪温家。顾家主一心想坐上世家之首的位置,他都能拿同盟的常氏山庄杀鸡儆猴,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温家,让他威胁自己的地位呢?”
杀常氏这个鸡,儆温家这个猴,顾家主谋划了这么久,不惜让自己的女儿生祭,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灭了常家满门,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吗?
虽然兰溪没有消息传出来,但温璨却是知道,上辈子顾家主确实引妖邪侵扰了兰溪。
只不过跟常氏山庄不一样的是,温家实力强劲,一般的邪祟动摇不了,再加上温肃亲自坐镇兰溪,提前有了防备,启动防护阵法,这才没被崇灵岛得逞。
要不是后来出了温璨被仙门世家围攻的事,给温家丢了人,以温肃的脾气,定然不会让顾家主轻易坐上世家之首的位置。尤其那时还是顾家主一剑取了温璨的性命,更让他在世家中地位稳固。
出了江陵,两人一路御剑往兰溪去。
跟其他三大世家远离人群,喜欢住在山上和江里不同,兰溪温家就坐落在城中最繁华的中心地带,一出门就是热闹的大街,两侧的商贩店铺鳞次栉比,还偶尔能听见小贩的叫卖声。
温家的后院外是兰溪一大特色风景桃花潭,别致的阶梯瀑布流水不断,站在温家的院墙上,几乎可将兰溪所有的风景纳入眼底。
进了城,宽阔的长街两侧茶楼酒馆呼声四起,高高的门檐上挂着明艳的红灯笼,还没到太阳落山,就已经迫不及待的点亮,一点也不像刚被妖邪侵袭过的样子。
温璨走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在那里停下脚步,回身见云涟跟着,问道:“大师兄,你吃吗?”
云涟淡淡道:“不吃。”
“哦……”他拖了一声长腔,毫不在意的耸耸肩,“那我自己吃。”
温璨在前面选着,云涟就跟在身侧,一步不离,手里还攥着一锭碎银子,像是随时准备着等温璨开口,他就打算付钱了。
结果等了许久,云涟不仅没等到温璨开口求他,还眼睁睁地看着温璨在一手拿了一串糖葫芦后,自己付了钱。
云涟抿了唇,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不是说没钱了吗,哪来的银子?”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温璨身上仅有的银子都给了酒馆唱曲的那个姑娘了,不然他堂堂一个世家公子,也不至于在江陵的码头上开口问他借。只不过还没等他掏银子,就被突然冒出来的程咬金给截胡了。
温璨咬了一口糖葫芦,酸得他牙根都软了,嘎巴嘎巴嚼碎了糖衣,温璨应道:“常松霖给的。”
又是他……要不是看在常松霖现在可怜的份上,这个账云涟就记下了。
不知怎么想的,云涟现在看着温璨的糖葫芦都觉得酸,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再也不想看见糖葫芦了。
云涟沉了脸色,问:“他为什么给你银子?”
温璨想了想,然后神秘兮兮的笑道:“他有事求我,当然要给点银子贿赂贿赂我咯。只是可惜了,他找我办的事我还没来得及给他办了,常家就出了这种事。大师兄,你说常松霖这次走了,还能再回清玄山吗?”
但如果是他的话,他一定不会再回去了。
原本风光无限的世家公子,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从云端跌落进尘埃里,摔得粉身碎骨,他还有什么脸再去见曾经那么喜欢的人。即便陆檀乔不介意,以常松霖的傲气,他也不能接受自己配不上她。
走的时候,他还信誓旦旦地跟陆檀乔说,一定会处理好一切,再回去找她,他还有些话想要告诉她。可惜他准备的那些话,应该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小心翼翼地盯着眼前的人,极力掩饰眸中的期待,这样的心思温璨再了解不过了,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温璨走出了几步,发觉身后的人没跟上来,回身一看,云涟正站在一个卖配饰的贩摊前,温璨小跑两步倒了回去,问道:“大师兄,你在看什么?”
随意打量了两眼,温璨也没看出来到底有什么能吸引云涟的,云涟可是清玄山大弟子,什么好东西没有,还能看得上这路边小摊上的东西?
云涟摇了摇头说没有,温璨偏不信。
顺着云涟目光落下的地方,温璨看见了一个白玉制的仙鹤坠子,不很大,但玉石通透,雕刻精致,一看就跟旁边的不是一个档次,放在这种摊子上卖却是埋没了。
温璨眼疾手快地从云涟眼皮子底下拿走了玉坠,打量着道:“大师兄眼光不错啊,这仙鹤坠子一看就是精雕玉琢,品相极佳,算得上沧海遗珠。”
最主要的是,这仙鹤的样式可不就是他心里云涟的样子嘛,翱翔九州的仙鹤,名副其实的天上仙。这要是给云涟佩上剑穗……
温璨如此想着,忽然眉梢一皱,像是想到了什么。
云涟凝眸,看他突然噤了声,道:“你还记得这是仙鹤啊?”
被云涟冷眼凝着,温璨悻悻地把坠子放回去,还没等温璨开口,云涟紧接着又道,“那你还记得,你在荥阳地宫里跟我打了什么赌吗?”
打赌?
这,他还真忘记了。
云涟一提起,温璨就想起来了,在地宫里他们确实打了赌,是关于那个左手剑的黑衣人,赌注则是渡世的竹节坠,但如果他猜错了,就要给云涟一个纸鹤坠子。
但由于他们出了地宫后,温璨狗脾气上头,又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跟云涟吵了一架,他就自以为凌清君那样的名门仙君,哪能看得上他送的东西,于是就自觉地把这件事抛诸脑后,没当回事了。
温璨是真的没想到,云涟不仅记着,还主动开口问他要了。这还是他印象里,冰冷无双,落世谪仙般的大师兄吗?
温璨被盯得浑身发麻,讨好的笑着:“大师兄要是喜欢,要不……我就给你买了,就当是我打赌输了的?”
“不用。想不起来就算了。”
云涟冷声,脸色突然沉了一瞬,言罢,随即甩袖离去,独留温璨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然后温璨颠颠的跟上,喊道:“哎,不要就算了嘛,生什么气啊。大师兄,你慢点,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