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走到这一步,再调查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世界上太多的鬼了,没有一个定数的。
想一想之前的问题,找出鬼,没有任何要求,没有任何目的。
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为了让银灯看清楚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和本质罢了,没有什么用处。
张为泽为了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鬼疯魔不已,商老板的事情已经被很多的人忘记,无人追究。
景深好像查出了些什么,从窑厂回来不久就不再调查这些事情,不再提起这些事情。
银灯越走越慢,已经神游天外。
“少爷,你看,那里有卖小杏子的!”
思绪被杏儿明亮的声音拉回来,她指着不远处的小摊子,上面放着青黄的杏子。
“少爷,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几个!”小丫头欢呼雀跃,把银灯往街道边推了推,这才转头奔向那边。
银灯看着杏儿娇小的身子在人群里穿来穿去,瞬间被人遮得严严实实,没了踪影。
他的双眼微微睁大,最后还是没有踏出脚步追出去。
锣鼓声响起,人们瞬间往一个方向涌去。
人群拥挤起来,喧哗声阵阵。
银灯朝人群涌去的方向瞧了一眼,往后退了一点,不让人蹭着自己。
花楼支起来了,要登楼的人就站在楼下,等着铜锣一响,就冲上去,用最短的时间爬到楼顶拿到花球。
银灯的身后冲过来一个人,急匆匆的脚步带着力道撞在他身上。
他被撞地一个踉跄,慌忙中伸手扯住了旁边小店的招幡。
“哎哟,爷,爷,您饶了我这一回吧,小的不敢了。”
银灯回头,就见景深捏着一个细瘦男人的手腕,从那人手里掏了东西出来。
男人皱着眉厌烦地开口,“滚。”
“哎,哎,谢爷,谢爷。”
银灯看着男人一步一步走过来,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也慢慢抬起了头,仰起了脸。
男人伸手,眉头微皱,满脸都是不耐烦,“上街不知道注意点,东西被人叼了都不知道。”
银灯低头,血红色的玉躺在宽大的手掌里,玉石剔透,能透过它看见男人手上的掌纹和薄茧。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腰间的冰飘南红没了。
景深看着青年的脖颈,见他慢慢伸手拿过那块玉,手指划过掌心,有些痒痒的。
他握了握手,别过眼又转回来,见青年捏着玉往腰间系。
景深的目光随着银灯的指尖走,落在那抹血红上,他想起来那天的问话,克制不住地开口,“这东西……”
银灯把穗子掏出来,“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他很喜欢。”
“哦,是吗。”
景深环着臂,等了又等,最后憋不住地开口,“你都不问点什么?要搁在以前,早就套话来了,今天是个怎么回事,闷成这样?”
银灯一愣,他摸着冰飘南红,“没什么好问的,想知道的,大概都了解了。”
景深偏头看他,看来陆允已经都告诉他了。
不过……
“你父亲就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
银灯笑了,“那有什么不放心的?青天白日里,还能有谁把我掳了去?”他扭头看向景深,“景大人,我是个男人,没有那么脆弱,不需要什么人来保护。”
男人似乎在嗤笑他的自我评价,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看来,也不是全都告诉了他,景深眼神一沉,至少在鬼这件事情上,是没有说的。
“先前也不知是谁被关在大院里不让外出,就怕出了点什么岔子,你觉得你没事儿,你那爹可是把你当眼珠子疼,是个宝贝呢。”
银灯想到陆允为陆离做的一切,微微叹了口气,“或许吧。”
银灯与景深站在街边看着人来来往往,没有任何目的。
一个像是在发呆,另一个则是在纠结些什么,眉头微微蹙起来。
“明天……”
男人正看着对面的绿瓦,闻言扭过头。
“我听说,明天你们就要回京都了。”
景深一愣,“是。”
“我明天应该不会去送你们。”景深看过去,青年的眼睛里倒映着世界,他说,“就在这里,跟你道别了。”
男人的眼睛黑黑沉沉的,看着青年的笑,却一点没有寒暄的兴致,不是觉得太假,没意思,而是不高兴。
景深的面色一变,急忙转过头,“不必,自然不劳驾陆少爷。”
“好!”
叫好声传过来,银灯眯着眼看过去,花楼上已经有人攀爬上了一半。
人们攀援在红色的木架子上,乍一眼看过去甚是壮观。
银灯不自觉的去摸冰飘南红,身边的人哼一声,“不要命,从上面掉下来可不是开玩笑的,搞不懂你们这儿这些莫名其妙的庆祝方式。”
“图个热闹罢了。”
景深烦躁地往腰间伸手,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佩刀早就丢在衙门里。
他搓搓手,最后还是环起了手臂,慵懒地靠在了墙上。
“有件事儿。”
他的脸上有些犹豫,舔了舔唇,“记得花神庙的时候,你爹身边的人吗?”
那个疑似是陆允出轨的对象吗?银灯眨眨眼,点了点头。
景深一瞄就知道这小子心里想的什么,他笑道,“别瞎想,虽然我看不惯你老子,但是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你老子跟那个女人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别什么都往男女方面想,想多错多。”
银灯有些惊讶,但随即,青年舒了一口气,嘴角勾起来,“这样啊,那就好。”
景深的余光看着青年完全放心,毫无怀疑的样子,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你就这么相信我?”
青年看过去,“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
景深被眼前人认真的模样吓了一跳,心砰砰地跳,“你怎么……”
嗝!
男人尴尬地扭过头,身体却不断的抽动着,嗝!
怎么忽然就打起嗝来了?
景深拍着胸口,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人过,也从来没有一次觉得原来打嗝是这么丢人的事情。
嗝!
银灯看着肩膀都耸起来的人,伸手去拉人的袖子,“你……”
刚伸出去就被甩开,随之而来的是一句拒绝,“别跟我,嗝!说话。”
嗝!
银灯叹口气,伸手拉过男人的手,把他的护腕揭开。
男人任他动作,只是微微皱了眉,有些疑惑,“你,嗝!做什么?”
银灯按上男人手腕手掌根部两指远的地方,“我听说,按这里有用。”
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银灯说,“书上看来的。”
男人说,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书,“连这个都有?”
银灯抬起头,“别管什么书,至少现在看来,还是挺有用的。”
男人抽了抽手,银灯顺从地松开。
“闲着没事,看的倒是挺多。”
“没什么,”银灯说,“就是想着,这些小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也不至于在你出了什么事之后,除了心疼,什么都做不了。”
景深捏着手的动作一顿,猛地扭头,“你说什么?”
银灯看着花楼的方向,没有重复。
景深自己却搞明白了,他的身体有些僵硬,像生了锈的机械,半晌才回过神来,“开什么玩笑?”
男人的眼睛睁大了,他的目光落在身边人的侧脸上,认真细致的模样仿佛要数清楚那高翘起来的鸦羽。
之后的好久,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花楼上的人爬到了顶端,一个少年举着花球高呼,兴奋的笑脸要感染每一个人。
男人时不时地看向银灯,青年没有说话,像是看比赛看入了迷,不清楚是个什么心思,他摸不透。
怕自己想太多,又怕自己想不多。
“少爷!”
男人匆忙回头,心中控制不住地心虚,怕什么?又不是什么犯法的事儿,至于这样一惊一乍的吗?
杏儿捧着杏子在人群里挤,“少爷,我刚才以为您到花楼那边去了呢,找了你好久。”
她的小脸红扑扑的,银灯低头笑了一下,扶了扶她被挤散下来的发髻,“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杏儿嘿嘿笑两声,扒拉了两下头发,没再管,把手里的杏子举过来,“少爷,你快尝尝。”
那些杏子看起来微微发红,但捏着还是硬邦邦的,应该会很酸,银灯想。
咬了一口,果然如此。
杏儿盯着自家少爷咬了一小口,后知后觉的发觉少爷身边投来实质性的目光的人。
一扭头,就见男人顶着黑漆漆的一张脸站在一旁,小丫头微微退了一步,躲在了自家少爷的身后。
景深额角一跳,脸部线条绷得更紧了。
没等他冷哼一声,面前递过来一颗杏子,青年问,“要尝一尝吗?”
男人看看缺了一个口的杏,又看看理所应当,仿佛做了无数次一般,熟练地递过来的青年。
他的脑子当机了一瞬,鬼使神差地从嘴里蹦出一句,“喂,你是不是喜欢我?”
银灯撩起眼皮,微微挑了一下眉。
男人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来,实在不相信自己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在大街上。
刚说完就想要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说什么呢!他是被驴踢了吗?
景深站在那里愣了神,呆呆地看了几秒银灯,蓦地转头离开,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侧着身从人群之中穿过,眉头紧皱,脸上带着懊恼,生的是自己的气,“操!”
身边的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骂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走远了。
银灯看着比常人高了一个头的人慢慢消失在眼前,这才低头看向手里的杏子,是他太急切了吗?
第二天,景深扯着马从张家出门。
张为泽还是那个样子,张母压根儿就没有心思出来送他。
就在他要上马的时候,他忽然被人叫了一声。
没等他完全扭过头,怀里就撞进来一个人,环着他的脖子凑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景深没低头,也没说话。
等那人松开他之后,直接上了马,没有回一次头。
一个月之后,银灯从张家回来,在贴着院墙的小巷子里被一匹横拴的马拦住了。
他弯了腰,才发现马的另一边站着一个男人,他靠着墙,怀里抱着刀,眉头紧皱,在思考些什么。
景深在走神,马打了一个响鼻,他就从马肚子下瞥见了青年的衣摆。
他的喉头一动,站直了,刀连着鞘插在地上,决定先发制人。
他拍了一下马,从那边走出来。
“姑姑说张为泽的情况很不好,怕张家的生意受到影响,我家那边也有接收张家铺子,扶他们一把的意思。因为我在这边呆的时间长,熟悉情况,就派我过来了。”
银灯点点头,“挺好的。”
隔了一会儿,他又问,“你不当你的钦差大臣了?”
男人嗤一声,“都是假把式,不当了,麻烦。”
银灯了然。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偶尔景深身后的马会刷一刷存在感。
景深看过去,青年的腰间还带着那块冰飘南红,他有些烦躁,“说话呀。”
银灯抬头,“说什么?”
男人腾腾腾走过去,离得近了,闻到青年身上干净的味道,气息也乱了起来,他猛地顿住,“不是,我走的那天你说了你什么我,这才过了几天,就不作数了吗?”
“你什么我?”
男人迈出一步,有些急了,“就是,就是那什么,你那天抱住我,说你什么我啊!”
银灯停了一会儿,最后在男人期盼的目光下带着不确定开口,“你喜欢我?”
景深拍了一下手,脱口而出,“对,就是……”
“我知道了。”银灯没给男人往下说的机会,嘴角勾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男人顿时知道自己上了当,他磨磨牙,然后盯着青年的笑熄了懊恼,神情也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银灯看了一眼马鞍,上面没什么行李,他问道,“你是因为家里的指派,才又回到这里来的吗?”
男人的脸上有些不自然,一僵,几不可查,他嘴硬地开口,“废话,不然谁来这小破镇?”
银灯看着男人纹丝不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景深的眉头越皱越深,呼吸渐渐粗重,眼神越来越凶狠,心知自己是栽了,然后把真实的自己刨出来,“对,老子就是冲着你来的,怎样!”
银灯这才转了头,闷闷地回了一句,“嗯。”
男人一哽,眉头皱得更紧,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妈的,玩球了,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被捏的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