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昭昭,虞贼狼子野心诬我大岐忠良,陛下啊......难道你看不见吗?此贼子究竟有何之惧?老臣温纪淮,愿以己身,忠告后世,还百姓一个朗朗……大岐。”温纪淮声泪俱下跪于皇城门前,雷鸣风雨击打在这位耄耋老人的身躯之上。
这是大岐黑夜最漫长的一天,虞相独断朝堂,皇上缠绵病榻无可奈何,凡是反抗虞家的臣工都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尤其是温国公一脉祸及九族,温府满门流出的红血漾过宅门,染在了朱雀大街的每块砖头上......
这件事被谢缘清晰的记录在卷宗上,秘密封档于内阁的文库中,自此便难再有人知晓真相,就算人们对当年温国公一家的案件颇有谈论,也只因那是百年来少有的惨绝人寰之事,太祖皇帝始终主张仁政、律法为辅。文延帝如此震怒之相是史无前例,怎不叫人记忆犹新。
可熟知这背后的一切,竟全是当今宰相虞长盛的手笔?
内阁院,当今天下最繁忙的机构,里头的臣工都是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奇葩人,一门心思只扑在白纸黑字上,但凡入内阁奇人,便少有沾染外俗者。
越过重重伏案或步履匆忙的绿红官衣,赫然入眼的是提笔楷书的鹤字屏风,屏风后的紫衣官服内阁首辅,细看原来是位珠圆玉润的年轻姑娘。
大岐年轻者着紫衣官服已是少数,更别说是位女子了。
可奈何这世道惜才,人言巾帼不让须眉,女子的天地自然是广阔辽远无边无际。
天下人中难有博闻强记之称的内阁首辅,是文家谢氏嫡女谢兰致。父谢缘是年少状元郎、三朝首辅,文人之楷模;母祝苍兰是宫中女官,涉身编撰供天下女子研读明理的诗书。
如今她替父接任内阁,效命于皇上,心忠于太子,忠于正理。
彼时谢兰致在文库前已经站立了半个时辰,一直在思索究竟如何才能目睹那些锁起来的禁卷。
为了东安门的事她寝馈不安,已经翻遍了内阁院里所有的文书卷宗,却没有一点儿有用的线索,强烈的欲望驱使她想要一进密室察看究竟。
但这密室的钥匙在她爹手上,谢老曾明令过不许任何人入内......
就在她一番心理斗争后将要推开门时,怀澄突然出现警醒了她,“大人还是想进密室吗?”
怀澄孔武有力,扛着两大箱的卷宗进来都不带喘气的。
谢兰致只好作罢,若无其事的坐回书案前,提起笔将方才未写完的字补上,“光是局限在这些文书上也是不成的,我还是得亲自出去找找线索才行。”
思及此说走就走,拿起案上的卷宗便出门去。
“啊......这么突然?”怀澄欲哭无泪的看着这两大箱子“那让我从六部搬来这么些卷宗,还要送回去......”
嘟囔几句,怀澄便快步追出门到她身边,“那咱们去哪儿?”
“去地牢看看你刚抓到的人。”
“卖螃蟹的那个张浪?这几天我们抓了他不知审些什么,总之问什么他都说自己是做正经营生的,还扬言要去敲登闻鼓。”怀澄说着将那只曾交给陆三娘的银锭递给了她。
“无妨,随他喊,别给他水就是了。去地牢之前,咱们还得见见虎贲军的百户孔泉,请他一起去地牢审审。”谢兰致翻过银锭确认着上头的符号无误。
“虎贲军?”怀澄疑惑问道:“这审犯人好像不关虎贲军什么事儿吧?”
谢兰致只是看了他一眼,不忍轻笑出声,“听到供词后,便知与他大有关系了。”
孔泉得知谢兰致亲来拜会时先是惊讶,后又觉得彷徨,“无事不登三宝殿,谢大人来这虎贲营有何指教?”
他似乎很不喜有外人来到军营,口气颇有不耐烦,谢兰致只是自顾坐到一旁将一小卷的卷宗放到旁边桌上,直视他道:“指教谈不上,这是驻守东安门虎贲军的名册,劳烦孔百户对照一番。”
孔泉拧着眉拿过名册,不情愿道:“听说大人过目不忘,想必都有数吧。”
谢兰致默然面不改色,不知他是有意针对呢,还是对人就如此,先不说礼仪是否周全,这语气听了才真叫人不痛快。
怀澄在一旁不爽,小啧一声上前,“我家大人有没有数是一回事,叫你对照又是另一回事,孔大人照做就好。”
还真别说,怀澄严肃起来的模样倒真有种叫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孔泉虽是兵,但也懂得审时度势,眼前人是他得罪不起的,便忽视怀澄冲着谢兰致叉手一礼,“大人见谅,孔泉方才不是有意冒犯,实在是从昨日开始操兵到现在都未曾合眼,疲乏难耐。”
谢兰致观他面色蜡黄、眼圈暗沉,确是操劳之相,弯唇道:“孔百户手下的虎贲军要护盛京安危,你这领兵的可不好让身体吃不消,索性今日便跟我走一趟,去刑部季尚书那儿坐一坐、走一走,看看城中沿途的光景,权当是放松了,孔百户可别想着拒绝我。”
孔泉心想你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拒绝了多显不知好歹,便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谢兰致喜笑颜开,麻利的站起身来,“好,孔百户可收整一番,正好我也早就想去大名鼎鼎的虎贲军军营里转一圈了。”
俩人一走,只留孔泉和另一个他的手下在室内。
“统领,您为何不拒绝她?刑部有什么好坐的?去了不就成蹲牢了嘛。”
孔泉一边卸着盔甲,一边抬手他来了个大板栗,“说什么呢。她都说成那样了,还怎么拒绝?她一个文臣不管官阶大小我原也不怕,可这些个花言巧语的酸夫子指不定能给我说成什么呢。虽说陛下先前似乎降罪于她,可新册封的太子于她也有些交情匪浅,这二位天潢贵胄才是真正惹不起的。”
“嗯......统领说得对,这女人的心眼多,还真就会耍阴招儿呢。”
“行啦。”孔泉已经换好常服,“我不在时还要仔细盯着他们,刚才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也不能叫旁人知道,祸从口出。”
“晓得啦。”
既然都说要观赏沿途的景象,三人便徒步而去。
刚走到军营大门便瞧见门口围着几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怎么回事儿?”孔泉远远问道。
士兵散开后,原来拦着的那人是兜鹄,正满面汗珠的跟门口几人磨嘴皮子,那些士兵嫌他啰里啰嗦的烦人便要驱赶他走。
“诶,谢大人、怀澄兄。”兜鹄瞧见来人垫着脚兴冲冲地招手。
“是大人的熟人?若不是,私闯军营按规矩要杖责的。”孔泉一直都是秉公办事,不留情面。
守门的士兵也只禀报说是他要硬闯虎贲军军营才拦下的。
“怎么颠倒黑白呢?我分明是好声好气的想请二位兄弟进去通传一声,是你们死活不愿意我才想要进去的。”兜鹄站到谢兰致身边叉着腰不服气。
“这......”士兵看向孔泉不知如何。
“实在抱歉,他是我手下的人。”谢兰致将兜鹄挡在身后,“他刚去告知了季尚书一声,是过来同我回话的,想必季尚书备下了好茶,让他来催呢。”其实她根本不知兜鹄为何而来,就是随便搪塞过去了。
孔泉当然不会追究,一笑而过。
路上人多时,兜鹄才不着痕迹的在她耳边悄悄道:“嘿嘿,多谢大人解围,大人真是随机应变、聪明绝顶啊。殿下说大人最近烦扰无趣,特让我陪着大人说话,我想也是,怀澄兄算半个闷葫芦,肯定没我在身边时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