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致看了眼与在前面孔泉相谈甚欢的怀澄,轻笑一声无奈道:“一举一动都难逃殿下双眼。”
兜鹄自豪的挑起眉,“不瞒您说啊,这城中凡是眼睛能看到的地儿,我们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就连内阁院...额,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宫中各殿皆详知一二。”他心虚的看了谢兰致一眼,差点就嘴快说漏了。
但是谢兰致早有察觉,却不以为然,“无妨,我知道殿下派人看着我的用意,人之常情嘛,多个心眼以防养虎为患,倘若是我也定会如此。”
“也不是...”兜鹄瞧着她会错了意有些着急,又吞吞吐吐的不知如何向她含蓄地表述自家殿下的心意,“殿下他...怎么说呢...就是不想大人你有危险,毕竟大人每天要得罪的人不少...不不不,是小心眼的人太多...殿下呢,心是好的,只是让人保护大人罢了。”
“好了好了。”谢兰致懒得再费口舌,认真宽慰道:“我不会因此与殿下心生嫌隙的,又不做什么见不得光事儿,不怕他知晓。”
祁蕴如今想做的事正是她也想做的,只要对大岐好,那便足矣。
兜鹄咂了咂嘴,又寻思着另找话题,总之闭嘴是不可能的,那得憋坏了他,“大人,刑部是不是有什么与东安门案件相关的线索呀?殿下升太子后这是头等大事......”说罢贼头贼脑的左右环顾一圈,悄声道:“陛下与殿下谈话时就曾说过,若是东安门一事真相大白,就愿从虞相手中抽调出三司九寺交由殿下负责,以此制衡虞家。”
除了大岐律典,其余机构看似花样百出,实则万变不离其宗,不论是三省六部也好还是三司九寺也好,都是为了掌理浩大的王朝而层层细分,以便各司其职。
虞相之所以独大,不仅因为声望高,追随者众,还因为他掌有兵权财政,把控着大岐营生。
如此看来,太子新任需独立握权,确实是能制衡虞家的存在。陛下立太子之心,深究不得。
谢兰致紧抿双唇,朝中的沟沟壑壑哪儿是三言两语便可预料结果,“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三司九寺追随虞相多年,交给殿下未必就是好事。”
“我觉得挺好的呀......起码不是有名无实,那多窝囊啊......”兜鹄就觉得此次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绝不能错过。
兜鹄一路上不仅叽叽喳喳,一眨眼,手上还捧了一碗梅粥和一些个莲花肉饼,等到刑部时正好还给季云庭留了个吃剩的肉饼。
季云庭坐也不请坐了,直接领着去地牢。
孔泉一时没反应过来,“谢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去?”
谢兰致弯唇微笑,“孔百户稍安勿躁,听闻虎贲军之所以治军严明,不仅是孔百户军纪严明,更是因为惩罚的手段令人闻风丧胆,这不,季大人上任后一直觉得刑部的审讯之法稍有欠缺,便央我出面,请孔百户来旁观改革。”
听起来多么合情合理,孔泉点头致礼,“二位大人抬举我了,官员间相互帮衬也是应该的,谢大人大可与我直言。”
谢兰致明白他话里是说她拐弯抹角的意思,轻笑出声玩笑道:“有道是求人的话难说出口,孔百户如此赫赫有名,我就怕是难请尊驾啊。”
孔泉只得干笑,“哪里哪里......”
季云庭看了谢兰致一眼,拍了拍孔泉的肩膀,“孔百户莫要怪罪我们谢大人啦,一会儿我请你尝尝我们刑部新来厨娘的手艺,做的江南菜可是一绝呢。”说罢,冲着谢兰致哈哈一笑,“谢大人也尝尝哈。”
两人相视一眼,配合得完美无瑕。
地牢内哪怕燃着数盏灯烛依旧是阴森可怖的,戒律房中此起彼伏着痛苦的喊叫和鞭挞声。
听着那鞭子落在人身上的声音,谢兰致脑中忽现出在榴阳的山洞中,那种黑暗无边、鞭子抽在身上钻疼火辣的感觉......濒临暗处之人,往往心如死灰无所畏惧。
谢兰致瞧着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张浪,便是如此。
见着浩浩荡荡的几人进来,张浪无所顾忌的冷嘲一声,“呦,几位官儿这么看重我,三番五次的换着人来伺候。”
这张浪就是个浪荡纨绔模样,即便对他动了刑也不害怕,仍旧是答非所问的耍滑头。
既然如此,谢兰致朝怀澄抬了抬下巴尖,怀澄立即会意,从旁边的水缸取了一瓢水泼到张浪脸上。
谢兰致一边端着一碗蜂蜜搅拌,一边在张浪面前缓缓踱步,“问话前,你得清醒清醒,既然敢放手抓你,那一定是把握了你的相关罪证。”
张浪嗤鼻一声,“既然都拿到证据了,还缺我这份证词吗?我说你们刑部没人了吗?还得让女人来问话。”说罢眯起眼睛看清了谢兰致的模样,邪笑道:“这牢里阴湿可怖,你这样个玲珑美人儿可别染上病啊。”
“再敢多说,让你求死不能。”怀澄猛地将一块烙铁重重印在他肩膀。
谢兰致默然,走到张浪身前,将小碗中的蜂蜜细细涂抹在他的伤疤之上,弯唇笑道:“这可是佳肴楼中做点心时用的蜂蜜,是全大岐最香甜美味的,不光人会喜欢,就连那些蛇鼠虫蚁都垂涎不已,你看这牢里肮脏浑浊,可藏着不少小东西呢,不一会儿便会闻着味儿寻过来。”
说着停顿下来冷视他的眼睛,“闻到味儿后,这些老鼠啊、蚂蚁啊,就会迫切的成群而出,迅速爬上你的身体,爬到覆满蜂蜜的伤口上,密密麻麻的开始啃噬、吮吸,吸干你的血后在吞噬你的肉,一点一点钻啃到你身体的每一处,你将在这儿看着这些腌臜物将你的皮肤啃开,慢慢将你一点一点的吞并完。”
死寂的戒律房中只有火盆中偶尔爆出火星子的滋滋声,孔泉面不改色的看着这一切,而季云庭已经浑身起鸡皮疙瘩了,四下扫视着角落,看看有没有老鼠蚂蚁出没。
张浪移开目光,上下滑动着喉结,浑身袒露的惧意不知是因她的话而起,还是因她方才的眼神,总之下意识扭动起身子,想甩去那些蜂蜜。
甜蜜滑润的蜂蜜,此刻甚至比鸩酒鹤顶红都要命。
见张浪依旧一声不吭,谢兰致继续涂抹着蜂蜜,“我见过许多嘴硬的犯人,但都没试过这招,正好你替我校验看看这招是否管用。”
将蜂蜜放下后,她双手抱胸低垂着双眸沉声道:“张浪,文延三十二年生,今年方二十二,祖籍是榴阳海塘县人,家中几辈皆是靠打渔为生,后来到了你父一辈有勇有谋也敢闯,不甘心只留在海塘县做个小小渔民,于是组织了几个好兄弟,大做买卖,在榴阳和汕阳附近的南瀛游动,你们的捕鱼技巧相当练达,所以很快便跟着榴阳北上的商船来到盛京,将海味生意做大,在盛京发了大财后举家北迁,现定居于盛京城郊的海安坊,整日里不少有人从你那儿进货,但你本人并不会露面。之所以能抓到你,是因为六月末你得到的那锭银子,还有印象吗?是陆三娘和陈画给你的,还买去了许多螃蟹。”
张浪沉默片刻,忽然干哑着呵呵两声,“我知道你是谁了,这天下博闻强记者不过几人,不知我是犯了怎样的大罪,还须得劳驾内阁出动,真是令人受宠若惊啊。”
“大罪谈不上,陆三娘和陈画从你那儿买走的,恐怕不止是螃蟹吧?那些东西连东安门的城门郎都能谎骗过去,你的本事倒是不小,还是说......城门郎也随着你们一同犯罪?”谢兰致有意无意的瞥向身后的孔泉。
孔泉似乎不曾料到,怒声喝道:“大人这是何意?我虎贲军各个赤胆忠心,绝不可能有被收买一说。”
季云庭在旁拉了拉他的袖口,“孔百户别急呀,且再听听。”
孔泉却一把扯过自己的袖子,重哼一声,“不必了,二位大人处心积虑的将我诓来,不过就是要当面挖苦怀疑我,我孔泉任虎贲军百户以来从未有过行差踏错,如今怀疑我手下的兵,绝没可能!”撂下这么几句话便大步离开戒律房。
“冲动啊......”季云庭摇摇头,看着谢兰致无奈摊了摊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张浪突然浑身颤抖着笑出声来,“你们当官儿的还内讧呢,真是一出好戏哈哈哈哈......”
“如今你招不招供已经不打紧了,还得谢谢你配合我们演这么一出戏呢。”谢兰致拿过手帕擦去方才沾在指尖的蜂蜜,笑了笑,“你的那些产业我们已经查抄,找到了藏在你宅子里伪装货运的嫌犯,他们从茨阳一路到盛京,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他们能掩藏起东安门挂尸的秘密,就必定是能光明正大做事还不被任何人怀疑的。”
张浪的嘴角依旧咧着,可是却笑不出声来,这样天衣无缝的秘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想套我的话,门儿都没有。”
“不用你交代什么,自有人将真相送上来。”
在张浪逐渐癫狂的笑声下,几人已经离开了地牢。
季云庭愣愣地坐在茶几前,嘴里小声复盘刚才的事儿,“孔泉应该是没察觉出什么吧?”
“不好说。”谢兰致给他拿了只茶盏,旁若无事的做起茶来,“就算察觉出来也无妨,只是他刚才的举动太奇怪了,过急的想要摆脱此事与虎贲军的干系。”
“是按耐不住了吧。”季云庭说。
谢兰致摇摇头,“不像。但还得保住张浪的一口气,此人也许还有用。”
“放心吧。”
谢兰致将做好的茶挪到他面前,“今日借你地方一用,尝尝我的手艺。我还得回宫去伺候陛下批折子,你且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