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几乎每条路上都有行人。
有骑驴的，赶车的，登自行车的，还有步下走的。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回娘家拜年的。
甄明娟和她的丈夫孙东子在乡间小道上一前一后地走着。
她手里提着个纸包，里头包着点儿茶叶和点心，算是给娘家爹妈带的拜年礼。
早起她婆婆就已经把她骂了一顿，自然是没有原因的，只是单纯的发泄而已。
迎面过来了一辆驴车，甄明香看见了，认得是本村的人。
那路窄，她便往道边站了站，努力露出一张笑脸来跟人家打招呼：“大哥大嫂子，你们回娘家呀！”
赶车的是古大友，车上坐的是他老婆高玉芳和两个女儿雪琴雪梅。
古大友也算会点儿木工手艺，但只能算个二把刀，干不了啥大活。
他和高玉芳的年纪其实跟李桂花夫妻差不多，但是却矮了一辈儿，所以甄明娟管他们叫大哥大嫂子。
“是啊，明娟，你也回娘家呀？这是你对象？”高玉芳笑着问。
古大友这人不爱说话，见了人也只是笑笑。
他老婆高玉芳却是出了名的爱搭讪。
这娘们儿算是桥河公社排到前三的风流人物，跟过的男人简直数不过来。
但人家不图钱，不图物，就图个乐呵，所以别人也拿她怎么着不了。
妙的是古大友丝毫也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夫妻俩好得蜜里调油，人人都叫他活王八，也没见他生过气。
高玉芳一边跟甄明娟说话，一边瞅着孙东子，那一颦一笑都仿佛带着钩子，孙东子的三魂七魄不由得荡悠悠离了体，飘在了半空。
甄明娟小声应了一句，就继续往前走了。
古大友也继续赶车，孙东子却站在那里频频回头。
车上的母女三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抿嘴笑着，不时地瞟他一眼。
那两个女孩子年纪虽不大，却颇有乃母之风，笑不好好笑，看也好好看。
就那么意意思思、含含糊糊，整得人意马心猿。
可那驴车终究是远去了，孙东子无可奈何地转过了脸，就见甄明娟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等着他跟上去。
看着自家的婆娘窝窝囊囊，孙东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快走了两步，来到甄明娟跟前就踢了她一脚：“你个败兴玩意儿！要走就快走！”
甄明娟不敢跟他争执，不声不响地拍去了裤子上的脚印儿，继续赶路。
甄明娟和孙东子回了娘家，进了门儿迎面碰上冯连英从屋里出来。
甄明娟期期艾艾地叫了声：“大娘，过年好。”
冯连英爱答不理的，一扭身又进屋了。
“呸！这就叫热脸贴冷屁股！”孙东子气哼哼的，对着甄明娟冷嘲热讽，“瞅你个窝囊样！到哪儿都不招人待见！”
甄明娟也不敢争辩，提了东西往自家住的厢房走。
她觉得家里头有点儿太安静了，因为李桂花行动不便，这些年正月初二都不回娘家。
可就算老三老四出去玩了，可还有二妹和爸妈呀。
等她一进屋，只有甄有和一个人坐在屋里头，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好像几天都没烧火了。
“爸，”甄明娟叫了一声，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到父亲了，心里头还是挺想的，“咋就你自己在家？”
甄有和见闺女和女婿都来了，就说：“你们回来了，快上炕。我去烧点火，这炕凉了。”
“爸你别下地了，我去吧！”甄明娟说着把东西放在炕上就出去了。
孙东子见这屋里头糊了棚和墙，连玻璃都换了，跟先前比可强了不少。
看来他那个败家娘们儿没撒谎，他娘家的日子的确好过了不少。
“东子啊，上炕喝水。”甄有和说着拿了个茶碗过来，给孙东子也沏了一碗茶。
这茶叶也是甄明明买的，不过她们搬走的时候没拿，因为她们几个人都不喝茶。
甄明娟出来到了东院老于家，家里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西屋生蒜苗的东西都不见了，一些行李和使用家具也都没有了。
她得问问到底怎么了。
“哎呀，明娟呀，你可不知道。自打你走了之后，你爸回来了，你们家可是干了好几场仗。”于生媳妇告诉甄明娟，“你爸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吗？你奶奶，你大爷他们一个劲儿地拱火。最后啊明明和你妈她们待不下去，就搬到东头薛大娘家找房住了。你快劝劝你爸吧，这么一家不一家，两家不两家的，像个啥？”
“我知道了，二姨。”甄明娟答应着，心里头却是七上八下。
她爸有多倔，她再清楚不过了。
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甄明娟回来，抱了柴火去烧火。
恰好大姑和老姑两家人也前后都到了。
大姑甄有芬和大姑父张春江，以及他们家的仨小子：张伟，张波和张敏。
老姑甄有芳和老姑父周振清，他们家只有一个儿子，叫周立三。
“明娟也回来了。”甄有芬很用心地打扮了，她这人天生爱美。
“哎，二姑，二姑父过年好。”甄明娟笑着答应着。
甄有芳则压根儿都不跟甄明娟说话，她最看不上李桂花，没出嫁的时候几乎天天跟这个嫂子干仗。
连带李桂花生的这几个孩子，她也是掐半个眼珠子看不上。
她丈夫周振清是镇上毛纺厂的正式职工，她虽然不是正式的，可也在那儿上班儿。
因此开口闭口都是我们工人阶级如何如何。
这时冯连英早带着甄明艳和甄明义出来迎接了。
“嫂子，过年好呀！”甄有芬和甄有芳一边跟冯连英问好，一边进了屋，“明香跑哪儿去了？还给她买了新头绳呢！”
郭氏一见两个女儿回来了，立刻就诉起苦来：“还明香呢！这孩子可受了罪了！”
“咋的了？长病了？”甄有芬问。
“明香啊，别躲着了。你大姑和你老姑都回来了，快出来吧！”冯连英朝放米面杂物的仓房喊。
好半天，甄明香才不情不愿地用双手捂着脸蹭了进来。
“这是咋的了？把手拿开让老姑看看。”甄有芳说着去拉甄明香的手。
“我的妈呀！这不是猪八戒吗？！”张伟三兄弟大呼小叫。
他这表妹长得不咋地，如今这个样子就更丑了。
“哇！”甄明香无论如何也绷不住了，又号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