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夜色已深。
往常这个点,大部分劳苦人家都已休息。
今天的樊家村是个例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大红灯笼高高挂,院里挤满了前来吃席的客人,并不宽敞的场地此刻更显紧张。
樊雨婷有点懵。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他脑内却一片空白。
院里的人,他几乎都不认识。
也正常,樊家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不少闲汉都厚着脸皮来占便宜吃酒。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乐呵呵扯着新郎官袖子道喜,总不能真把人家赶出去。
就当花钱换几句吉祥话。
想到这,樊雨婷低下头,看着身上大红色的状元服,又抬起手臂,挥了挥袖子。
对,今天成亲的人是我。
樊雨婷的脑子总算恢复几分清明,大概是这两天忙上忙下,一直没睡好的缘故吧。
嗯,樊雨婷是个男人,而且有点胖。
他娘怀他时,父亲找隔壁村的算过,说怀的是个女孩,于是爹娘早早给他取下名字,樊雨婷,到现在也没换。
樊雨婷小时候没少因为这个名字被玩伴嘲笑,后来长大些,别人又给他取下个外号,叫做小嘴,原因是他说话浮夸,总是吹牛。
思索间,菜流水似的端上来,推杯换盏中,有人窃窃私语:“喂,你们听说了么,邻村的缪家女儿……”八壹中文網
这句话好像勾起了樊雨婷脑海深处的记忆,他努力回想,然而只能记起一些零碎片段。
女孩的笑,夕阳下的回眸,一条奔涌的大河……
自己是不是认识那个缪家女儿?
他竖起耳朵,旁边的私语声却越来越模糊,渐渐不闻。
听不清,耳朵像是被蒙上一层厚厚的纱布。
接着是头痛,宿醉后第二天醒来脑袋仿佛随时会炸开般的头痛。
樊雨婷蹲下,捂着脑袋,重新放空大脑,那股剧烈的痛感才逐渐退去。
周遭人声鼎沸,偏偏没有一个客人来问候他这位新郎官,樊雨婷蹲在地上,如同潮水中的礁石。
“该去拜堂啦!”
终于,身边不知从何时起多了一群人,这群人脸上带着相似的笑,簇拥着将他送入中堂。
这才对嘛,自己是新郎官,是来结婚的。
别人笑,樊雨婷也跟着露出开心的笑。
大家和和美美,满面春风。
欢快的气氛中,只有一个人不为所动。
是前面的新娘子。
新娘子身着凤冠霞帔,黑夜中,鲜红的盖头随着晚风左右飘摇。
樊雨婷看不见她的脸,但他知道新娘子在跟自己对视。
身边人群推搡着将他拥挤向前。
越来越近。
樊雨婷茫然地握住新娘子的手。
新娘很听话,并不因羞涩而抗拒。
有点凉,樊雨婷心想。
或许是天色太晚的缘故吧。
虽说成亲大多选在晚上,可今天也太晚了。
“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礼生诵唱。
新郎新娘携手步入中堂。
“一拜天地!”
两人齐齐叩首。
樊雨婷特意放缓动作,等待身旁略显僵硬的新娘子。
忽然,刺耳的唢呐声划破夜空。
樊雨婷皱起眉,唢呐应该在迎亲路上吹奏,眼下拜堂,唢呐班子分明早就走了。
况且,唢呐吹奏的曲子也不对。
千张纸。
这是办丧事时吹的曲子。
“二拜高堂!”礼生又喊。
所有人都像没听见似的,按部就班。
晃神的功夫,新娘子牵住他的手,跪拜双亲。
可能只是银两出了差错吧,樊雨婷压下心中所想。
“夫妻对拜!”
樊雨婷转过身,眼前的新娘子和他面对面,久久未动。
新娘动作愈发迟缓,关节好像卡住一般。
穿堂风吹过,吹过门前灯笼,吹过堂内红线。
吹过……新娘的红盖头。
众目睽睽下,红盖头跌落,新娘露出那张绝美的脸。
精致,不可方物。
那是世上最顶尖的工匠也画不出的脸。
可惜没有丝毫生气。
因为,那是一张纸人的脸。
“相公……”
纸人尝试着开口,吐出无数碎屑。
……
樊雨婷大口喘着粗气,猛的从床上坐起。
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又是这个梦。
他看着自己临睡前未脱去的粗布衣裳,哪还有梦中新郎官的影子?
樊雨婷没结过婚,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
不知怎么得,最近他每晚都会重复相同的梦境,最后伴随着纸人那声“相公”惊醒。
更可怕的是,以往他只有晚上才能记起这个诡异的梦,一到白天,所有痕迹消失的干干净净,正常生活。
如此往复。
村里的人每天都在变少,樊雨婷猜测,是不是所有人都面临着相同的境况,只是大家白天不记得?
不过今天例外,今早樊雨婷醒来时,惊讶的发现自己想起了所有的事。
顾不上干活,他挨家挨户询问村民,却只能得到古怪的眼神。
傍晚他还听到有人嘀咕自己是不是疯了。
当所有人都在质疑时,有那么一瞬间,樊雨婷也觉得自己疯了。
但此刻醒来,他可以确定,疯的不是自己。
自己才是夹在一群疯子中的唯一正常人。
回忆着梦中内容,纸人新娘的面容更加清晰。
还有步入中堂前,院内人的窃窃私语。
“喂,你们听说了么,邻村的缪家女儿……”
樊雨婷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那个纸人是谁。
早已死去的缪家女儿,缪婴。
同时也是樊雨婷未过门的媳妇,两人定下过娃娃亲。
三年前,缪婴在河里淹死了。
难道是缪婴死后怨气不散,化作鬼物寻仇?
可缪婴生性善良,生前未曾受过冤屈,哪来的仇?
退一万步来讲,缪婴对这桩婚事不满,也应该只对自己下手,何必寻他人麻烦?
白天,樊雨婷打探村内失踪人的下落,得到的回复统统是“去外做工”。
乍听无可挑剔,但他分明记得,失踪的人里有个年过古稀的高寿老人!
小时候老人还给他买过糖球吃!
偏偏所有人都认为老人外出务工是正常的!
窗户没关紧,微凉的风夹着雨丝透过缝隙吹入房内。
门口传来刺耳的抓挠声,以及隐约的呼唤。
“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