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裴统领到了。”官员低声禀报。
凌烨放下笔，起身迎了出来：“裴统领日安。”
“凌大人。”裴昭回了礼。
凌烨将她请到屋内，安排底下的人奉了茶。
凌烨的目光不露痕迹地从裴昭那毛圈披风上面扫过，微垂下眼眸，挡去眼底的暗光。
他认得这衣服。
金盼儿见他两次都穿着，却不知裴昭是有心还是无意？
“裴统领。”凌烨停顿片刻，面露询问：“你派人来通知说有公务要与下官商谈，要下官等候，不知是何公务？”
裴昭说：“我要说的公务十分隐秘。”
“……”
凌烨抬手示意房内的人都退出去，“裴统领现在可以说了吗？”
“当然。”裴昭握着茶杯，她不继续说下去，凌烨也不催促，耐心十足地等着。
片刻后——
裴昭淡笑，慢悠悠地说：“听闻凌大人查到一些崔公子溺亡之案的隐秘证据，却不将证据送到皇上面前，反而送到我家中二嫂手上，跟她换十万两白银。”
“裴统领这话从何说起。”凌烨面不改色地笑道：“本官可不认识你家中二嫂，十万两更是无稽之谈。”
“凌大人。”裴昭看着他：“我既然来找你，自然了解的一清二楚，你何必装傻？”
“若正如裴统领所说，下官做了那些渎职，买卖证据的事情，来的恐怕不止是裴统领一人，而是罢官免职，流放斩首的圣旨了！”
“凌烨！”裴昭面色转冷，“你当我不敢将此事禀报圣上吗？你现在如此嚣张，也不过是你背后有人罢了，你就确信，他真的有本事对付裴家？”
今日青思回报说，凌烨和金氏见面，声称在那崔弘身上发现了裴煜的贴身之物，以此要挟金氏和他夜会。
并且说他要十万两白银，就会将那贴身之物交给金氏。
裴昭不知道当时哥哥救楚灵轩的细枝末节，但却知道是江猛动的手。
那崔弘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裴煜，尸体上如何能有裴煜贴身的物件？
裴昭怀疑是凌烨使诈。
而二嫂显然是信以为真了，还当真准备了十万两白银。
一旦那十万两送出去，这件事情就彻底说不清了。
谋杀之罪，贿赂朝廷官员之罪压下来，裴煜必有牢狱之灾，金氏也是从犯。
而青思还探听到了凌烨和金氏曾经的关系……
如果裴昭直接禀报皇帝处置，一来没有凌烨胁迫金氏的确切证据，二来那凌烨和金氏私会的事情就瞒不住。
金氏诰命在身，现在私下和凌烨会面，当初她和凌烨还有关系，一旦被人知道，名节污损，受人指点都是轻的，就怕有心人压下一定欺君的帽子来。
因此裴昭才亲自来见凌烨。
她想将伤害降低到最小。
当然，这个前提是凌烨配合。
如果凌烨不识抬举，那她也绝不会客气。
凌烨眼眸微微一眯，问：“裴统领如何知道，下官背后有人？”
“因为你一人撼不动裴家。”裴昭平静地道：“因为你没有那个力量和我裴家斗！”
他可能对金家有恨。
但金家现在是裴家姻亲，同气连枝，他动金家势必得罪裴家。
凌烨现在的确算是朝中新贵，但比起裴昭和定国公府的地位远远不及。
他招惹到了裴家那绝对没有好下场。
不但报不了仇，可能从此被踩入烂泥之中一辈子无法翻身。
一个熬过艰难困苦爬到高位上的人，裴昭不信他会这么容易放弃自己辛苦得来的一切。
“你看这杯茶。”裴昭微颔首，轻轻地摇晃着茶盏，任由茶水在里面摆动，荡着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然后——
咔嚓。
茶盏在裴昭的握持之下裂开，掉落地面裂成碎片。
盏中茶水却没有半点掉落在裴昭的衣衫上，而是诡异地尽数洒在了凌烨的脚边，有几滴溅在了他的袍摆以及青色缎面官靴上。
裴昭笑道：“是不是很脆弱？还未曾用力竟碎了……不过这茶水倒是像活的一样，不沾我的衣裳，全落到凌大人面前去了。”
凌烨沉下脸。
他在苦寒之地官场辗转十年，走到今日大理寺卿的位置上来，自然不是个蠢的，如何看不出裴昭这一招含沙射影。
他便如同裴昭手中杯盏，她随时能一把捏碎。
而那茶水，也如朝局乱流。
她此举是告诉凌烨，就算这乱流如何激荡，她裴家也能片叶不沾身，而他却很容易就会染上洗不掉的泥污。
就算是他那个后盾，关键时刻绝对不会保他。
凌烨闭上眼睛，扶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捏紧，片刻后，他双眸锐利地看向裴昭：“所以裴统领胜券在握，为何还要孤身前来？”
“自然是想和凌大人合作合作。”裴昭微笑：“毕竟凌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整个北梁也找不出几个。”
“想要与下官合作，裴统领需拿出一些筹码。”凌烨冷冷说：“他们有我家人的下落，你有什么？”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我随时也能让你一无所有。”裴昭缓缓说道：“那是一艘破船，以凌大人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来。”
“那艘船迟早是要翻的，你喜欢上，他日翻船你就算不是死无全尸，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现在这北梁朝廷之中，对裴家如此恨之入骨，花尽心思拉他们落马的，除了姜家也没别人了。
而裴昭势必是不会和姜家善罢甘休的。
断敌人的臂膀，其乐无穷。
凌烨若识时务，那便留。
若不识抬举，自然和姜家人同等对待。
但裴昭还是希望，他识时务一点。
毕竟太子现在追查两桩旧案，大理寺在这个节骨眼上用处很大。
裴昭站起身来：“凌大人可以慢慢考虑，想好了传个话与我便是，时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凌大人了，告辞。”
凌烨沉着脸起身相送。
夜色微沉，裴昭在大理寺门前策马离去。
凌烨盯着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背影，想起裴昭那张美丽而冷静的脸，心底浮起三分阴沉。
能凭一己之力做到天子近臣的女子，果然非等闲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