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无奈道:“你睡觉可不安生了,能从床头翻身到床尾去,你和你姑姑睡着,没准能扰的她一晚上睡不着!”
“胡说!”涵月辩解道:“我才不是那样的,今晚我必须和姑姑睡,娘你快些回去吧。”
裴昭瞧她鼓着腮帮子的样子实在可爱,也不忍心拒绝。
最近她看似一切平静,实则心中不胜烦忧,看着小涵月,却能稍微放松一些。
她也想和孩子多待一会儿。
金氏只好说:“那行,我提醒过你了,到时候你睡不着可别后悔。”
裴昭笑道:“不会,二嫂就回去休息吧。”
涵月也朝着金氏努嘴扮鬼脸。
金氏失笑着走了。
裴昭让人送了水来,和涵月一起洗漱了,便起身去铺床,“你睡里面,姑姑睡外面。”
“好呀。”
裴涵月脚步轻快地到床边去,踢了鞋子,便爬到床榻里侧去,给自己和裴昭每人拉了一床被子。
那十一二岁的年纪,披垂着头发的样子,瞧着就像是一朵鲜嫩的花骨朵。
“姑姑。”裴涵月拍拍床褥,“你上来,咱们聊会儿天。”
“不困吗?”
裴昭也上了床榻。
裴涵月立即把被子给她身边裹了一圈,还在两人身后都垫了靠枕,“我下午睡得久,现在还不困。”
“那也好。”裴昭往后靠,手指点着额头说:“你想聊什么?”
“就聊一聊天阙山那个轩辕台好不好?”
裴昭容色微顿。
裴涵月“啊”了一声,忽然轻轻咬住下唇,眼底也闪过几许懊恼。
她怎么忘了晋王叔叔便是在那里出的事。
“你是想问我大师兄吧。”裴昭却在短暂地停顿之后,面色如常地说:“大师兄那药庐里虽然有负责药草的弟子,但他没有正经收过徒弟,一心只研究医术了。”
“你如今的年龄,倒是也能上天阙山去拜师学艺,只是……”
裴昭沉默了一会儿。
裴涵月忍不住问:“只是什么?”
“只是我大师兄他受了点伤。”裴昭沉吟片刻,说道:“需要一点时间调理休息……而且如今马上就要过年了,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吧。”
“好!”
裴涵月高兴地差点跳起来,“我这几年每日都想做医圣先生的徒弟,可是姑姑和娘说我太小,我啊,恨不得一夜之间就长大。”
“傻瓜。”裴昭捏了捏她的脸蛋,“长大有什么好的?”
“长大很好啊!”裴涵月认真说:“长大就可以去天阙山拜师学艺,可以出门,自己决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还能保护姑姑和阿娘!”
裴昭淡笑。
看着这样懵懂单纯的小姑娘,裴昭想说,长大其实真的一点不好。
自己的长大意味着长辈的衰老。
而人能随心所欲决定自己要做的事情,从来就是很难很难的。
小涵月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最近学医的心得,和舅舅一起出去给贫苦之人义诊,看起来她感慨很多,收获也很多。
说着说着,人就懒懒地靠在裴昭肩头。
“舅舅说现在的医者分的门类很多很杂,我虽然学了这几年,其实都还不算入门呢。”小涵月认真说:“我先前以为,我认真学个一两年,都能开医馆了。”
“那时候想的太天真了。”
“嗯。”
裴昭点点头,“不管学什么,都得不断钻研精进,才能派上大用场的。”
“舅舅说还要多在外面行走,书本里的那些东西并不是全部,甚至不一定都是对的。”
小涵月打着哈欠,“他说学医要多出去走动,治病救人,接触更多的疑难杂症,不是光看书就行。”
她细数着外祖父和舅舅提点过的学医心得,偶尔又说些自己的疑惑。
但显然是不需要裴昭回答什么。
她懒懒地靠着裴昭,偶尔自问自答,偶尔说完了自己都忘了。
就这样念叨了半个多时辰,靠着裴昭竟睡着了。
裴昭瞧了瞧她稚嫩的脸蛋,轻手轻脚将小丫头放到枕头上,盖好被子。
只是她自己却没有困意。
裴昭翻身下床,熄了烛火,迈步出了玉笙居,不知觉就走到了回廊上。
回廊转角有栏杆,以前萧云祈到府上时,他们说话便时常坐在栏杆内侧的椅上。
裴昭停在栏杆之前,仿佛还能看到萧云祈那时候坐在栏杆处喂鱼。
只是如今入冬,湖水成冰。
当初那个坐在此处,连随手丢鱼食的动作都赏心悦目的人也不知所踪。
裴昭静默片刻,上前去坐在椅上。
她的手中捏着青禾给的七杀令。
令牌上缀着一个丑丑的绣球花,也是红黑相间,但并不是裴昭当时编织的。
裴昭猜测,这个花会不会是那傻小子自己闲暇时学着编的?
绣球花上那股黑色是头发呢。
裴昭捏紧了令牌,双臂抱着蜷缩起来的膝盖,看着结冰的湖面发呆,“到底去哪儿了……”
冬夜冷风阵阵,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这些年他永远在她身边,如今骤然不在了,她便被抽了魂一样。
以前从没有这样滞闷难言的感觉。
她想,是不是她平时忙东忙西对他关注太少,老天爷觉得该给她点惩罚,所以把阿祈弄不见了?
先皇弥留之际说的话也许是对的。
人不能太贪心,既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
到头来就什么都得不到。
裴昭闭上眼睛,脸颊慢慢贴在双臂之间,任由冷风吹来。
恍惚之间,她听到一串脚步声响起,轻盈而熟悉。
裴昭猛然抬起头,瞧见一个人影顺着长廊走来,长身玉立,素袍随风摆。
眼睛里面盈润的湿气瞬间凝聚,化成一串泪珠从眼角落下。
裴昭紧绷着声音:“阿祈?”
那人影脚步顿了顿,从阴暗中走出。
回廊上摇曳的灯笼泛着昏黄光芒,照在那人的脸上,却并非裴昭心心念念的那张脸。
裴昭心底的激动骤然消散如风。
她低头,掌心覆上眼睛。
等再抬头的时候,泪珠已拭去,面容也归于平静,“君侯,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今日老师布置了功课,刚刚完成。”
裴君侯停在裴昭面前三步远处,犹豫了一下,才说:“姑姑,晋王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