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没有吭声,只是用那带着薄茧的双手,摩挲着他的脸庞。
她不确定他是真的,还是自己相思成疾之后臆想出来的幻觉。
她指尖微蜷,分毫不敢用力。
仿佛怕自己稍微点点用力,他的影像便会如云雾消散无踪。
那抚触,像是徐徐轻柔的和风,掠过他的脸颊。
裴昭苍白的毫无血色的唇瓣,随着指掌触碰过他的眉眼、鼻梁、唇形开始轻轻颤动。
“阿祈……”
她低唤,双手滑到了他的耳畔,停顿片刻,后又将他轻轻抱住,贴在他怀中:“阿祈。”
“嗯。”
萧云祈宽厚的大手环上裴昭的后背。
一声简单低沉的轻应,在此时,于裴昭而言,却如同天籁一样。
她逐渐收紧自己抱在他腰上的手,无声无息,紧绷的身子没有放松半分。
“我方才与你说的话,你听到——”
萧云祈依然皱着眉,为她跳进水里的事情耿耿于怀,便要责备出声。
但心口那处传来的阵阵湿气,却叫他陡然住了口。
他略微僵硬的低下头。
黑色的缎带覆在裴昭的双眸上。
她这身靛青色素衣原本是他的,穿在她的身上很是宽大,本就让她看起来过分的消瘦。
此时乌发披垂在她周身,连着那靛青色的素衣。
一大片的暗色,就显得她那张因为呛了水而苍白的脸更是惊人的小巧。
而这张小巧的脸此时满面泪痕。
她紧绷着身子,原本轻颤的唇用力地抿紧。
明明泪如泉涌,浸湿了他心口的衣衫,竟然却点滴声音都没发出来。
似痛苦似压抑,似崩溃又似喜悦。
他从来见她英勇坚强,何曾见她这般模样。
萧云祈心口骤然间像被人用利刃戳刺,涌起一股尖锐至极的疼痛,便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昭昭。”
他手抚上她的脸,“昭昭你……”
他自认素来也算是能说会道。
在裴昭面前他更是如鱼得水,能讨巧扮乖,能油嘴滑舌,也能恶劣不驯。
但此时此刻他竟语塞词穷,“我、我说话错了,都怪我,我不该站在河对岸,我应该早早过了桥到你那边去等着——”
“都是我的错,你别哭。”
他的手指不断地抹着裴昭留下的泪水,整个手掌都湿透,她却依然眼泪不止。
“你要叫我心疼死是不是?”
他又慌了几分,“你出声,说说话,说什么都好,骂我也好。”
“昭昭、昭昭……”
他手忙脚乱地用衣袖帮她擦拭泪痕,唇轻轻吻着她的额角,不知如何哄她便只能不断唤她。
裴昭忽然低喊:“你到哪里去了、你到哪里去了——”
她的双手紧紧揪住了萧云祈的衣服,竟呜咽一声,崩溃的大哭起来。
萧云祈又是一僵,用力地回抱住她。
他也不想这么久才来找她。
只是伤势未愈,她又忙着战事。
他怕告知她消息她会分心出事,所以等伤愈之后便立即过来,甚至没等那人帮忙安排,想忽然出现,给裴昭一个惊喜。
可谁知裴昭当场给了他一个惊吓。
他拥着她,等着裴昭释放长久积压下的情绪,修长雅致的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陪伴和安抚。
那浸透衣衫的泪水,已然不知道有多少落到他心头。
心中一时间有酸涩涌动,却更甜的沁出蜜糖来。
不知过了多久,裴昭眼泪止住。
但那抓紧萧云祈袖子的手却依然用力,骨节都泛着白。
“眼睛会疼吗?”萧云祈低声问。
“不疼。”裴昭摇摇头,声音沙哑的厉害,双手在他身上摸索:“你的伤势……都好了吗?”
“我很好。”萧云祈抓住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拇指碰触着她掌中剑痕,“倒是你,怎么落下这么狰狞的伤痕?”
“这么不爱惜自己,等着我看到了来心疼是不是?”
裴昭弯唇:“对。”
“……”
萧云祈默了默,舍不得说责怪的话,只能把她又抱紧,“胡闹。”
裴昭吸了吸鼻子,绣着他身上那让人熟悉的淡香,眼底似又有湿气浮动,“阿祈,我好想你,好想。”
“我也惦念你……”
他用下颌轻蹭着裴昭额角。
这数月来的艰辛,在看到裴昭如此泪水成灾之后,瞬间就什么都不算了。
“你不许再哭了。”
萧云祈捧起裴昭的脸,“我给你的眼睛上了药,如今都被你的眼泪冲了个干净,你又情绪这般激动——”
“毒素必定已经聚集到了你的眼周,马上你的眼睛又要疼起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皱眉解开蒙在她眼睛上的黑色缎带,“现在得清洗一下,重新用药才行。”
“好。”
裴昭轻声答应。
察觉萧云祈要起身,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去拿药吗?”
“对。”萧云祈顿了下,忽然弯身拎了裴昭的鞋袜过来给她套上,抱着她朝外走,“带你去。”
裴昭没应声,双手环着萧云祈的脖颈,感觉他们走了二十来步的样子,但没出门。
“这地方还挺大的。”她轻声说:“是你的地方吗?”
“嗯。”
萧云祈弯身。
裴昭感觉自己被放在了椅子上,椅子垫了软垫,坐着十分舒适。
右侧有风,很是舒爽。
“有窗户……屋子里有竹子的味道。”裴昭轻轻嗅了嗅,又说:“外面还有点花香,倒不知是什么花……如今这月份还有花?”
萧云祈朝外看了一眼,“是一些紫色小花,我也不知叫什么。”
裴昭“哦”了一声,听得瓷器碰撞的脆响声起,便有一股很淡的清香冲入鼻息之间。
“我要打水。”萧云祈温声说,“给你洗洗脸,你坐着别动,听到了吗?”
“……好。”
裴昭久未见他,如今见到了便很是眷恋。
再加上眼睛看不到,那份眷恋就变得有些深浓。
只是到底她平素是冷静惯了的,不至于缠着他片刻不愿分开。
她感受着窗口吹进微风,竖起耳朵,听着萧云祈轻盈的步伐走远又走近,隐约间还有水波碰撞到盆壁的声音。
“这里只我们俩吗?”裴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