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音回到府上便忙碌了起来。
没过几日，果兰送来一封信，说是有个仆人打扮的人，在角门那里给的，请她务必交给夫人。
果兰是金秀音的心腹，当即便拿着递过来。
金秀音诧异地翻开一瞧，有些微愣。
凌烨递的。
信上说，那宁姓的女夫子不太好请，他前去拜会了两次都碰了壁。
金秀音蹙眉：“宁姑娘不是不好相交的人啊……”
帖子最后，凌烨说厚颜请求金秀音帮忙牵个线，又说了几句关于那小女孩凌欢的情况。
金秀音就想起当日在普济寺，瞧见那少女腼腆之中带着点羞怯，后退躲闪的模样，心中便是一柔。
她是做了母亲的人，又眼看着裴昭和裴煜这几年摸爬滚打吃苦受罪，倒很是能体会凌烨对弟弟妹妹的用心，况且如今凌烨勉强和裴家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吧。
左右也是一件小事而已，金秀音便给凌烨写了回信。
之后，金秀音抽空前往宁夫子那里去拜会了一趟。
金秀音这些年打理裴家内务，和京中各个世家大族都有交流，与这位宁夫子也算是有点交情，叙了叙旧之后，便表明了来意。
那宁夫子倒没有推却，点点头应下了，“二夫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多谢。”金秀音微笑：“只是那孩子性子和常人不同，恐怕需要宁姑娘住在凌府……”
“哦。”宁夫子又点了点头，“最近我那女学学馆正好修缮，要停一段时间，赶早不如赶巧，那我便去凌府一段时日吧。”
金秀音道了谢。
她离开之后，宁夫子若有所思瞧着她的背影，笑容微妙：“咱们凌大人真是煞费苦心啊。”
廊下柱子后走出一个瘦高男子来，正是凌烨。
他也瞧着金秀音离去的方向，淡淡说道：“多谢。”
“不客气。”宁夫子笑着说：“我有点好奇，你和这位是有什么渊源吗？对她这么大费周章。”
“不可说。”
“难不成你想从她这里下手对付裴家？可裴家刚给你找到了弟妹，你这样恩将仇报会不会不太好？”
凌烨说：“并不是。”
“那是什么？”宁夫子猜测：“难不成凌大人喜欢上了二夫人？”
凌烨眸光淡淡看过去。
宁夫子心里咯噔一下：“猜对了？您这……要样貌有样貌，要地位有地位，京中多少贵女等着嫁你，您怎么——”
“时辰不早了，告辞。”凌烨客气地朝着宁夫子颔首，之后转身扬长而去。
宁夫子柳眉高挑，淡淡笑道：“哦，有好戏看了。”
……
宁夫子的事情定下后，金秀音去信告知凌烨。
凌烨很快回了一封感谢金秀音帮忙，又在信中询问如何安顿宁夫子，声称他一个大男人，怕安顿不妥当。
金氏又耐心回了信，想到的都提点了一番。
于是，就在宁夫子这件事情上，金秀音和凌烨你来我往通了大半个月的信。
等宁夫子搬进凌府，终于成了凌欢的女夫子之后，凌烨让人送了个匣子来，说是感谢金秀音这段时间的帮助。
匣子不大不小，打开来，里面是个紫砂香炉。
金秀音小时候曾随父兄习医，对以香入药十分感兴趣。
不过做了裴家夫人之后，后宅事务繁多，习医的事情自然就放下了。
偶尔她会调些适合家中各人的香料，吩咐下人们点起来，为家人养身。
这些事情她思虑的周全，安排的细致，家中的人甚至都没察觉到。
“这香炉瞧着好漂亮啊。”果兰笑眯眯地说：“凌大人也算是有心了。”
“嗯。”
金秀音点点头，想了想后，还是收了起来。
果兰意外：“夫人怎么收起来了，不打算用吗？前几日夫人还说最近要换个香炉呢。”
“不用了。”金秀音摇摇头，“收在库房吧。”
她帮凌烨不过顺手，写信交流已经有些不该了，收礼物便是私相授受。
瓜田李下惹人闲话，总是要注意的。
不过凌欢那个小姑娘……
金秀音虽只那次在普济寺瞧了一眼，却记住了她的音容笑貌，最近又一直为她寻女夫子的事情操心，也便难得上了几分心思。
下午去库房给裴昭寻衣料做衣裳时，她寻了几匹适合凌欢那个年岁的布料，又挑了一些合适的钗环首饰，文房四宝，小玩意小摆件，封了起来。
而后以定国公府的名义送了过去。
……
礼物送到凌府时，凌烨刚下朝回来，便过来瞧了瞧。
只看了一眼，他唇角轻轻勾起。
也只有她才能准备的这么用心细致了吧？
十年过去了，她还是这样。
要么不做，要做什么事情总要做到最周全。
当初救他也如此。
他病的奄奄一息，没有银钱看病买药倒在路边，是她与她兄长救的他，之后又得知他是赶考的书生，决定救人救到底。
她为他治病，给他安顿了清静且干净的地方修养，继续读书备考。
因他那场病太严重，好了之后也有些沉疴未尽。
她说一直用药恐有伤脏腑，可以香料为引，焚香养身，长久下来也可以祛除沉疴。
他这辈子都忘不掉那少女坐在窗边，捧着香炉焚香的模样。
日光照遍她周身，她唇角的微笑和她周身泛出的橘光一样，暖而温柔。
那样善良，美好，温柔的姑娘。
他如何能够不动心？
喜欢她，是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的本能，那是不可能抗拒的事情。
可是——
凌烨逐渐回神，唇角笑容也收了起来。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物是人非。
“哥哥。”凌欢怯怯地靠到凌烨身边来，小小声说：“这些东西我都好喜欢哦，是那个夫人送的吗？”
“嗯。”
凌烨点点头，在外狠厉不讲情面的权臣，在这刚找回来的妹妹面前，却是温柔的像春风一样，甚至怕声音太大吓到了妹妹，“你还记得她？”
“记得。”
凌欢歪头笑，“她好好看的，欢儿喜欢她。”
凌烨抚了抚妹妹的头，低声询问她今日在府上的事情，然而心里却在想，自己送出去的那只紫砂香炉，也不知她会不会喜欢。
时间过的很快。
金秀音忙着内宅的事务，管着定国公府的中馈，枯燥却是忙碌。
凌烨则投身朝事以及弟妹的教养，又过了个把月不曾照过面。
因为差事办的好，凌烨深得皇上喜欢。
又因为未娶，不但皇上一门心思给他做媒，其余的官媒也快把凌府的门槛踏破了。
凌烨为此事烦躁不已。
他这几年一门心思惦记着往上爬，以及寻找弟妹，也憎恨金秀音当初毁约嫁入豪门，根本就没心思考虑自己的婚事。
他想要权力做人上人，想要弟妹团聚，也想有一天能把当初抛弃他的女人踩在脚下羞辱。
可羞辱计划刚开始实施，裴昭杀过来把一切搅乱。
他迫不得已和裴家站在一起。
在朝中事稍稍尘埃落定之时，他又得知当年她亦毫不知情。
那份想羞辱她的心思，没有刚入京城时候那么激烈，然后渐渐地就觉得无趣。
如今已彻底消失。
听说裴二郎刚成婚半年便战死了。
年少守寡困于内宅，独自养育女儿长大……他这些年在外面过的不好，她想必过的也没有多好。
她救过他，帮过他。
或许那时候心中仇恨只是因为不甘，这么美好的人竟然成了别人的妻子？
裴昭说的不错，把自己的苦难归咎于别人，当真是毫无担当的无能之辈。
他不是无能之辈，自然不会迁怒旁人。
而且……她如今守寡。
最近因为办案查阅了一些卷宗档案，他看到两桩孀居女子再嫁之事。
他也留意了一下京里京外关于孀居女子的情况。
发现再嫁之事实数平常。
这让他心里生出了许多想法。
只是她婆家如今身份太高了点儿。
若想成事可能得多想想办法。
不过……也不知道她如今是个什么想法？
凌烨想了想，派人出去打听了一下，得知金秀音初八巡铺子，他便招呼凌锐和凌欢，初八那日没安排事情，早早出门去了。
兄妹三人到宁德楼后，直接上二楼雅座，包了一整日。
凌锐机灵些，好奇地问道：“大哥，我们一整日都要在这里？你不是说带我们出来转转，难道我们不去外面了吗？”
“不去。”
凌烨淡淡说着，瞧了一旁的凌欢一眼，又说：“你做不住的话就出去转吧，别惹事便是。”
凌锐“哦”了一声，朝凌烨伸手。
凌烨拿了银子给他，他便猴儿似的跑了出去。
下楼的时候，竟正好瞧见金秀音带着管事和婢女上楼梯。
凌锐眼珠子一桩，忽然装作脚下打滑，用力朝着金秀音撞了过去。
金秀音被撞的跌到了楼梯上，身后的婢女嬷嬷赶紧上前相扶，有忠心的管事呵斥道：“哪来的小子这么毛手毛脚，撞坏了我家夫人怎么办？！”
凌锐连声说“对不起”。
金秀音在婢女的扶持下站起身，“我没事，你可伤到了？”
“没。”凌锐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
金秀音蹙了蹙眉，觉得他有些眼熟。
“凌锐。”
就在这时，楼上的凌烨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皱眉冷冷地看了弟弟一眼，“你在做什么？”
“走太快了……撞到了人。”凌锐偷偷朝着凌烨眨眼吐舌头，又说：“不过这个姐姐说没事的。”
扶在金秀音身边的婆子皱眉说：“莫要乱叫，这是我家夫人！”
凌锐“哦”了一声，看着凌烨不说话了。
凌烨走上前来，“舍弟实在莽撞了些，我替他道歉。”
“没事。”
金秀音微笑，朝着凌烨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错开他上楼去了。
凌烨想说什么也开不了口，只能冷飕飕地瞪了凌锐一眼。
本来想偶遇的，没想到她身边跟着那么多人，话也不好搭得上。
凌烨只能败兴而归。
后来又打听她去普济寺上香，于是带着凌欢前去偶遇。八壹中文網
这一次凌锐是绝对不能带了。
虽然上次没闹出什么乱子，但凌烨觉得他活泼过头，怕他坏事或者吓到金秀音。
结果这一次虽然是偶遇了，却依然说不上话。
凌烨有些无语。
她出个门为什么身边总带一堆人！
前两次普济寺遇到她好像没带这么多人？
这是防着谁吗？
凌烨阴沉着脸回了府上，恰逢遇上宁夫子出去。
两人照了个面，宁夫子刚走了两步，凌烨忽然把她叫住，“你帮我个忙。”
……
入冬的时候，金秀音收到了宁夫子的帖子，相约一起去城郊赏雪。
金秀音和宁夫子素来有交情，最近也实在无趣枯燥，便应下了。
谁知道了约好的地方，没见着宁夫子，倒是看到凌烨披着厚厚的毛皮大氅站在梅树之下沉思。
金秀音皱了皱眉，迟疑地问道：“凌大人可见到宁夫子？”
“宁夫子有事不来了。”凌烨回眸看她，“今日这里只有我。”
“……”
金秀音默了默，大致明白过来，“那凌大人寻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为凌欢之事。”凌烨淡淡说，“想当面与你致谢。”
“那只是小事，不值一提，如果凌大人没别的事情，那我就先告退了。”
“等一下！”
凌烨上前两步，“我有事。”
金秀音耐心地问：“何事？”
“这位姑娘——”凌烨看了金秀音身边的婢女果兰一眼，“你能暂且退下么？我只与她说几句话。”
因为约见的帖子上，宁夫子说了不想太多人，所以金秀音只带了果兰进来，其他人都留在外面了。
果兰犹豫地看看凌烨又看看金秀音。
金秀音沉吟片刻，瞧凌烨也没什么攻击性，或许是真的有什么不好说又不得不说的事情，或许还是为了凌欢……
她摆摆手，示意果兰退下。
等到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凌烨上前几步，见金秀音下意识想后退，他又停住了脚步。
“何事？”金秀音说：“现在可以说了。”
“我……”
凌烨却语带迟疑，好一会儿才说：“最近有许多官媒到府上。”
金秀音“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明白，“是为凌大人说媒的，凌大人青年才俊，到现在还未娶亲，官媒走动的活络些也正常。”
话落，她就瞧着凌烨静静等待，似乎在问：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