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是清城人,对于冷有一定的认知,可当我从火车上下来的瞬间,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冷。从前在书里看到的凛冽寒风,如今就像一把钝刀子一样落在我的脸上,我还只是穿了一件冲锋衣。以前初吉总是说北方虽然比南方冷,但说到耐寒,北方人不如南方人,我总不信,这次信了。我蹲在一边拿出冲锋衣的羽绒里子,快速换上,感觉好一些,还是想快速走出车站和初吉的当地朋友碰面。我一边走一边打电话给对方,居然是个女人,声音很清澈,没什么方言,听起来很悦耳。我和她简单说自己已经下了火车,正准备出站,她和我约了一个地方等我。火车站不大,很快我就走到了出站口,我看到那里有个气质特别的女人,戴着一顶灰色鸭舌帽,穿着一身皮衣,忽然让我想起一个从未真正见过的女人。我不由得嘴角上扬,对她点头确认。她也姓陈,叫陈家媛,开了一家旅行社,偶尔也会做个地接。她是个精致的女人,以前徐菲曾经说过,一个精致的女人,只要看她的手和她的指甲便知道了。她笑起来有一对梨涡,脸上有着北方人的朴实,皮肤的颜色是近些年流行的健康色。我反而觉得这种返璞归真的感觉格外亲切,毫不掩饰的告诉她,我的脸已经冻得开始僵硬了。当我们准备离开时,我的余光竟然好像看到了一个身影,我连忙转过头,那顶军绿色的帽子,那个笨重的黑色背包,还有走路时肆意的挥动双臂,是她吗?此时此刻我脑中浮现的,是几米的漫画,“人生总有许多偶然和巧合,两条平行线,也可能会有交汇的一天,人生又有许多意外和错过,握在手里的风筝,也会突然断了线。”
我忽然有种冲动,想要追上去,她已经走进了车站,而我却在逆流中朝着她奔去。陈家媛看到我朝着相反的方向跑,连忙追上我,问,“怎么了?”
我来不及和她解释,继续向前跑,在车站门口,她拉住我,问。“你没事吧?”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张望着一目了然的车站,那女人又一次消失了,我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略带失望的对陈家媛说,“可能是我眼花了。”
我自己也分不清,是突如其来的寒冷,令我产生了错觉,还是她又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可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又悄然不见了。我失落的跟着陈家媛离开了车站,一直到我坐进了她的车里,还不忘再看向远远的车站。苏秋末从车站的厕所里出来打电话给叶婧的前男友祁东来,她语气生硬的说,“我不管你是不是真心的想要和她和好,现在她身边都需要一个喘气的,你赶快去医院,听到没有。”
电话里传来祁东来委屈的声音,“哪有人总是用热脸贴冷屁股的,再说,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父亲去世了,我正赶回来,这个时候我们不能让她一个人……”苏秋末以为是自己的手机没了信号,结果手机显示结束通话,她连忙重新拨打,对方正在通话中,她看一眼时间,距离上火车,还有半小时。或许是车里的温度和外面相差太多,不知不觉我在陈家媛的车里睡着了,醒来时,车子已经停了,我看到她站在一家宾馆门口抽着烟,虽然她拿烟的姿势和那个女人不同,但我还是会将她们联系到一起,回想车站外,我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看到那个女人,也可能是出现了一个和她很像的人,所以,让我产生了错觉吧。我打开车门,走到陈家媛身旁,拿出烟,点燃。她笑道,“刚刚,你不会是看到前女友了吧?”
“前女友?”
我皱眉道。她一脸得意的笑而不语。我知道,一定是初吉对她说了什么,不过我不想对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女人解释太多,而且我看到的人,也不是徐菲。抽完了烟,她带我进宾馆办理入住,把我送到房间后便离开了,临走前,她对我说,每年总有那么几个月会有人来看极光,可是她做旅游到现在快十年了,只见过两次极光,所以让我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事实上,我并没有报多大希望可以看到极光,或许一开始,是被那种绝美的自然景象吸引,但是经历了飞机汽车火车的折腾,我对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自然奇观已经失去了兴趣,更何况在车站出现的那个人已经完全将我的注意力转移,我满脑子装的都是那个女人。她出现过三次,第一次,是徐菲和我分手的那天,如果不是她成功的转移了我的注意力,那么,我会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吗?我不知道,也不愿意把两件事掺合到一起想,分手是徐菲和我的事情,而遇见她则是我和她的事,有没有以后,谁又知道呢。第二次,是在照片里,那天,我是真的释然吗?今天呢?我到底有没有看到她?在我看到她走进车站时,她还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我完全可以确定,那么,她究竟去了哪?我的怀里还抱着陈家媛给我的暖手宝,将暖手宝放在电视柜上,我脱下衣服,躺在床上。虽然外面寒风凛冽,但是这巴掌大的屋子里却是暖得让人困意十足,渐渐地,我又睡着了。几小时后,手机把我吵醒,是陈家媛,她只是说了声开门。我带着睡意走到门口,打开门的时候,看到她吃惊的神情,我才想到自己只穿了条内裤,连忙将门关上,穿好了衣服才开门。她将蓝白塑料袋扔在地上,说,“这是给你准备看极光的装备,里面有帐篷和睡袋,知道你们大城市的人格外的矫情,特地给你买的新的。”
她将袋子拉开,“看吧,标还没拆呢。不过你不用谢我,初吉给了钱的,要谢就去谢他吧。”
我点燃烟,吸了一口说,“他把我的事到处说,还让我谢他。”
“难不成你还指望跟我成为朋友?”
“这倒没有。”
“那不就结了,咱俩顶多接触几天,你走了,咱俩就互不认识了,老实说,你要不是初吉的朋友,我才不会这样上心呢,管你有没有装备,带你去了观看点,走个过场,再把你拉回来,我就收钱。”
我倒是相信她的话,好像他们这种做旅游的人,又有几个会真的把游客当成一回事,惦记的不过就是游客兜里的钞票罢了。不过细一想,她和初吉又是怎么认识的?能对他的朋友这么上心,对他也是有着特别的感情吧。她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袋子,扔在床上,说,“我劝你还是别猜我和初吉的关系了,你是猜不到的。一会把这个暖脚贴,贴在袜子上,这才是你该想的事情。”
我看了看暖脚贴,笑道,“你的心还挺细呢。”
“这个不是我准备的,要不是有个客人今天忽然走了,留下这个,我还真想不起来。”
“那我倒是要谢谢她了。”
陈家媛坐在屋里唯一的椅子上,点燃烟,说,“那个客人来了一周了都没见到极光,人家那才叫准备充足,这不,暖手宝,也是她的,昨天晚上她还兴致勃勃的等到凌晨3点,结果还是没有看到,今天早上,她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的走了。”
我脱口而出,问道,“她叫什么?”
陈家媛瞄了我一眼,不怀好意的笑答,“苏秋末。”
苏秋末?这名字在我看来,应该她刚好是秋末出生,就随便起的吧。“怎么,是你前女友?”
我笑道,“问你的初吉去吧。”
她一脸热心,开导我道,“其实,离别也是一种偏得,像你们在一起十年,不结婚,也就分手呗。感情的事,没有谁对谁错,分开了只能证明她不是你的人。”
“我真的不想和你说,我和我前女友的事情,总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知道你们男人要面子,难受就哭呗,再不行就去大山里喊喊,总之别憋在心里就好,会出内伤的。”
我对她微微耸肩,不可否认的是,一旦被人误会,就要开口解释,可一旦开口解释,并非对方想要的答案,那么解释就会变成掩饰,对方的心里,根本不在意你所说的,是不是事实的真相,因为一早,他们已经认定了“真相”。所以,我决定保持沉默。而她呢,或许是北方人的热心,又或者是她自己也有不为人知的故事,不停的在我耳边说着开解的话。我只能微笑着听她“开导”,这点,我还是要感谢徐菲的父亲,经过他的一次次思想批斗,我已经能够忍耐恶言相向了,更何况,眼前这个看上去朴实的姑娘,说的都是发自内心的劝说。“昨天,秋末跟我说,很多事,面对,比逃避要容易得多。”
陈家媛抿着嘴,像是想起了什么人,低下头不再说话。屋子里忽然的安静,让我有些不习惯,再次打量她,她已经将鸭舌帽摘下了,原来她脸上的暗红,是寒风留下的痕迹,她眼睛很小,甚至于看不清她的眼神。我想,她好心对我说的话,也是在对她自己说吧。我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支烟,她接过烟,我为她点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一个人选择逃避,是有原因的,而选择面对,也是需要勇气的。”
我第二次看到吸烟的女人,用拇指和食指拿烟,再看向那顶挂在椅背上的鸭舌帽,简单的灰色棉绒,帽檐上印着CK两个字母,这帽子绝对不是这里的原住民会选择的,再看向暖脚贴,暖手宝,我忽然大胆的猜想,白天在车站看到的那个女人是真的。我不知道自己怔怔出神了多久,感觉到陈家媛拍我的时候,她的烟已经熄灭了。她好奇的问我,“苏秋末不会真的是你前女友吧?不然,你为什么认得这帽子。”
“苏秋末?”
我不知道这个名字为什么反复被她提起,究竟,她口中苏秋末,到底是不是那个女人呢?陈家媛看我又是一阵恍惚,便拿出手机,翻了几张照片,将手机递给我,指着装扮与今天在车站看到完全一样的女人,问我,“她是不是你前女友?”
我接过手机,看向照片里的那个女人,帐篷里微弱的光并没有将她照的十分清楚,不过坐在凳子上,双手拄着下巴仰望星空的画面确实像个充满希望的少女,原来,她,叫苏秋末。“你还没回答我呢,她是不是你前女友?”
陈家媛不怀好意的追问道。我将手机递给她,不耐烦道,“不是。”
陈家媛怀疑的看了我好一会,最后,她用彩信将那张照片发给了我,说,“很多时候,我们并不认识画中人,喜欢的,可能就是画面的感觉。”
“刚刚对你说的那些话,多半都是昨晚她对我说的,我以为,初吉今天会和你一起来,紧张了半宿,结果,他没来,我准备了很多话对他说,看来,是没机会了。”
她看上去不只是失望,我知道,她希望又害怕对我说出那些话,她希望我将那些话转达给初吉,又害怕我说。我没有告诉她,我不会帮她转达,因为我了解初吉,他应该不会再爱上什么女人了,退一步讲,就算是初吉的女伴,也不会选择她这样单纯质朴的女孩。以前我以为,缘分是上天给两个陌生人相识的机会。现在看来,缘分和爱情还真不是一回事,缘分不一定要两情相悦,但爱情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