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1)

火炮被推到了二区队宿舍的东侧,这是一片没有树阴的开阔地。按照新的组合,由常双群临时担任炮长,谭文韬担任瞄准手,辅导对象是夏玫玫。栗智高担任一炮手,辅导对象是赵湘芗。凌云河担任二炮手,辅导对象是韩陌阡。马程度和蔡德罕分别作为四、五炮手操练装填动作。第一步是示范演练,夏玫玫等人先在圈外观看。常双群全副武装,手执三角小旗,立于炮侧,目光炯炯。先是炮前整队集合。常双群下达口令:“立正!向右——看——齐!”

刷刷,刷刷刷,刷刷……站在一旁的夏玫玫突然问:“老阡你说,部队集合的时候,为什么通常都是向右看齐,而不是向左看齐?这里面有没有你说的什么军营文化?”

韩陌阡不假思索地说:“排头兵在前面嘛,你没看右边第一个是凌云河?他个头最高。”

夏玫玫仍然有疑问:“那么为什么就不可以把排头兵放在左边呢?”

韩陌阡语塞了。是啊,事在人为嘛,为什么排头兵就不可以在左边呢?韩陌阡将眉头拧成一个痛苦的疙瘩,老老实实地坦白:“这个问题,我还真说不上来。”

赵湘芗倒是说上来了:“习惯成自然吧,可能最早一支军队集合的时候,右边的士兵个头最大,大家都以他为标杆,以后就约定俗成了。”

不仅是韩陌阡,就连夏玫玫也觉得赵湘芗的观点有点问题——有一定的道理,但仍然缺乏确凿的说服力。夏玫玫想了一下,说:“好像有点意思了,但是,我觉得,这里面说不定还有一些说头呢。”

韩陌阡说:“当然有说头,军营里的所有语言和动作都是有历史的,都是有依据的。赵湘芗说的有道理,军队有些言行举止是约定俗成的,但还有问题,在约定俗成之前,肯定都有规范的过程。这更属于军营文化范畴了。”

夏玫玫不耐烦地说:“我问你的是为什么要向右看齐,没有请你们探讨军营文化。”

韩陌阡说:“这个问题我可以在明后天专门给你上一堂课,现在,我们得集中精力看操炮了。”

夏玫玫撇撇嘴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韩陌阡说:“好了,我不懂装懂行了吧?个别人就是以出一些古怪刁钻的问题考倒我引为自豪,我满足她的虚荣心。”

在三十多米外的地方,临时组成的战炮班各就各位,严阵以待如张弓之弩。一声令下,龙吟虎啸,看得夏玫玫和赵湘芗眼花缭乱。只几十秒工夫,沉睡的炮体便骤然惊醒,翘首分腿,俨然一副临战姿态。然后是分解动作,炮手们按照各自的分工,一个要领一个要领地讲解,并让首长们以分解动作进行体会。这些要领并不复杂,关键在于熟练和准确。夏玫玫感觉良好,学了两遍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吆喝赵湘芗和韩陌阡替换掉师傅,准备赤膊上阵。最后是收炮,给榴弹炮紧身束腰,敛臂拢腿穿衣戴帽,刚才那副虎虎生威的昂然尊容,又迅速地恢复了非战期间的平和状态,一副低眉顺眼不浮不躁的表情。机关大员们来了情绪,终于摩拳擦掌亲自上阵了。新的炮班分工完毕,仍然是常双群担任指挥。当“一炮——射击准备!”

的口令下达之后,夏玫玫突然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原先已经准备好了的手不知道该先抓什么,慌乱中扭过脸去看赵湘芗,赵湘芗的方寸却还没乱,两臂夹胸伸长脖子,提着开架棍憋红了脸蛋,死命地往外抬。再转眼去看韩陌阡,那副模样简直惨不忍睹,按照分工他现在应该是和担任一炮手的赵湘芗协调开架,可这老兄硬是安不上开架棍,在那里张牙舞爪乱抓乱拽,嘴里还不停地喊叫“怎么办怎么办”,可就是没有办法。可怜赵湘芗无人配合,只好独自抱着开架棍吭吭哧哧往外挪,那边稳如泰山,这边就要多使十倍的力气。夏玫玫忘记了自己的职责,看着看着忍俊不禁,扑哧一下就笑出了声。就在这时候她听见了一声雷霆般的断喝:“瞄准手精力集中,安装瞄准镜!”

她打了一个激灵,这才想起来瞄准手就是自己,赶紧弯下腰去,从镜盒里小心翼翼地捧出瞄准镜,却也邪门,急得满头冷汗也对不上燕尾槽,等到对好了,拧紧定螺的时候就轻松了。做完这一切,便依照规定的姿势,前腿弓后腿绷,闭起左眼,右眼贴上接目镜,吊线一般往前瞅——动作到此,她的任务就算告一段落,往下的装定诸元平衡水准仪她是做不了的。在栗智高和凌云河的协助下,韩陌阡和赵湘芗的开架任务最终也赖赖巴巴地完成了。夏玫玫一边擦汗一边揶揄韩陌阡:“老韩你歇着吧,还炮兵司令部的参谋呢,就你那两下子,连新兵都不如。”

韩陌阡沮丧地说:“严格说起来,我也算是个学生官,原先当的是副指导员,当了参谋也只是搞理论,一次炮也没有摸过,再说……”夏玫玫说:“行啦行啦,一看你就是纸上谈兵的高手,叶公好龙,还不够耽误事呢。”

韩陌阡当然听出了夏玫玫此言的弦外之音,笑了笑,没说话。夏玫玫又说:“往下进行的时候,你躲远点乘凉去,我和赵湘芗上。”

韩陌阡既不生气也不着急,咧嘴一笑说:“好啊,你以为不带我参加我就怕了是不是?我简直就是被你拖进深渊的。好,我解放了,我可不再陪你受洋罪了。”

“赵湘芗你觉得怎么样?”

赵湘芗仍然处于亢奋之中,红红的脸蛋喷射着火焰般的热潮,艳若桃李,快乐地说:“很好,感觉很好。再来一次。”

再往下进行的时候,就比刚才要熟练得多,一熟练,当然也就能沉得住气了。虽然动作还是有点拖泥带水,但是好歹能够不缺程序地做下来。中队干部不失时机地送上口缸,里面盛着凉飕飕的绿豆汤,爽口沁心。中队长操着一口河南侉腔说,你们还真不赖,我看练到这里就中了吧,别累出了毛病。夏玫玫刚刚练出滋味,意犹未尽,岂肯轻易罢休,摆摆手说,没关系没关系,咱已经是炮手了,再给咱来一套综合动作。于是再练。这一次是全套的战术展开。从下达口令那一瞬间开始,夏玫玫的神经便紧紧地扣在了操作的程序之中。她感到她已经完全融进了一个特殊的群体,她和他们一样共同承担着一次履行职责的过程。现在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一声接着一声铿锵的口令,只有一个统一的意志施展在绿色的炮体上。那些凸显的、粗犷的、雄性的肌腱在阳光下呐喊着,伸张、收拢、聚集、分散,形态各异肥瘦不均的手指以舞蹈般的默契相互配合,她听见了小伙子们的热血在哗哗流动,膨胀的青春在收缩之后猝然迸裂,激情的旗帜在春风里高高扬起猎猎作响,生命的江河在龙腾虎跃中汹涌澎湃,雄性的浓醇的气息朝雾般升腾弥漫……终于,安静的炮体从沉睡中再一次复苏,**着颤栗着扭动着修长的腰肢,将身躯舒展成一个开放型的“大”字,在蔚蓝的天穹下面袒露了一个绿色的写意!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想起了那首激情飞扬热血沸腾的诗歌——《我歌唱带电的肉体》。啊,这真是一种、绝对是一种美妙的抒情方式,而且是独属于炮手们的最佳的抒情方式……夏玫玫在这一瞬间忽然看见一束清纯的阳光倏然落下,射进了她心中那片最柔软的地方,顿时照亮了一片正在生长的麦苗。尽管那缕阳光稍纵即逝,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它还是在夏玫玫的心灵深处犁出了爆炸般的火焰,熊熊燃烧映红了想象的天宇……她在恍惚中放下了手中操作的兵器,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圈子。这时候她已经看不见眼前正在发生着的一切了,她的目光缥缈而又悠远,她走进了一个神秘的领地,走到一个遥远的岁月,她似乎看见了野地里噼啪燃烧的篝火和火堆旁狂欢的人群,他们脚踝上串着雪白的骨片,衣不遮体蓬头垢面手执木棒,他们奔跑着跳跃着追逐着,汇成了一个巨大的生命的漩涡,永无止境地滚动滚动滚动,一个美丽的女人从漩涡的中心脱颖而出,面带惊世骇俗的微笑冉冉升起……——我歌唱,带电的肉体!结束了。夏玫玫听见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炮射击准备完毕!她猝然醒悟。那是那个姓常的小伙子在举旗向虚构中的指挥员报告。夏玫玫,你怎么啦?是赵湘芗在喊。她睁开眼睛,春风扑面而来。她向四周看了看,七中队的小伙子们都用惊愕的目光在看着她。她说没什么,我没什么。赵湘芗看了看她通红的脸颊,不安地问:“你是不是病了?好像有点发烧。”

她推开了赵湘芗的手,说:“没什么我真的没什么,好像有些疲劳。一会儿就好。”

然后她对七中队的干部说:“我累了,请弟兄……不,请兄弟们帮个忙,再像刚才这样操作一次。”

赵湘芗满脸狐疑:“夏玫玫你怎么回事,好像不大对劲啊?”

夏玫玫差不多是粗暴地瞪了赵湘芗一眼,恶狠狠地说:“我没事,跟他们讲,再操作一遍,我要认真地看一次。”

七中队的学员们不知道这位军区机关来的女军官走了哪门子邪,只好精神抖擞地又操练了一次收用炮。直到离开N—017,赵湘芗也没有弄清楚夏玫玫反常的原因,她只好把这种反常理解为“走火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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