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1)

韩陌阡终于急如流星地回了一趟W市。不是因为夏玫玫,而是因为祝小瑜。当初祝小瑜被送到W市的时候,韩陌阡给妻子林丰写过一封短信,大意如下:这是烈士的遗孤,我向教导大队申请由我们夫妇抚养。第一,按政策,组织上每个月发给祝小瑜三十元生活费,可以在她身上花去二十元,余下十元连同祝敬亚同志的抚恤金存入银行,留作他用。第二,祝小瑜在N—017上的是农村学校,可以考虑留一级。第三,孩子太小,暂时不要告诉其父去世的消息。第四,祝小瑜称呼林丰为阿姨,对韩陌阡仍称叔叔。第五,拜托了。林丰是那种妻子型的妻子,跟韩陌阡生活几年,没有多少乐趣,也没有多少不如意。都是行伍出身,习惯于男人一门心思打天下。韩陌阡和夏玫玫的关系她听说了,她比韩陌阡和夏玫玫更清楚,他们的那种关系其实没有关系——当然这是站在社会伦理道德角度来判断的。她对丈夫是支持的,也似乎没有多少理由不支持,这个人从来不干坏事,仅此一条,就不能不让女人敬仰。一个人一年半载不做坏事并不难,三年五载不做坏事也不难,难的是十年二十年不做坏事,更难的是一辈子不做坏事。根据林丰掌握的情况,韩陌阡在前三十多年里,基本上没有做过值得一提的坏事,而且就人格走向看来,一辈子不做坏事也是有可能的。当然,错事难免。人非圣贤,孰能无错?总的看来,这是一个相对正确的家庭结构。林丰没有提出要韩陌阡回来,她只是在电话里告诉韩陌阡,祝小瑜这几天闷闷不乐,先是少言少语,后来又提出要回N—017,她认为她爸爸执行任务该回来了,她要回到N—017去看爸爸。后来弄清楚了,小姑娘在学校受到了歧视,有同学说她脸黑,头发也不好看,还说她没有爸爸妈妈。韩陌阡一听头皮就麻了,很不礼貌地批评:“怎么搞的,连个孩子都哄不住,不会想想办法吗?把情况摸清楚,到学校请老师注意一下。”

林丰说:“已经到学校去过四次了,其他问题都解决了,歧视问题也不存在了,小学生懂事,讲讲道理,现在对小瑜都很好。但她还在夜里蒙着脑袋哭。今天上午逃学了,中午我和韩大江等她回来吃饭,半个小时没见人,派韩大江到同学家一问,上午没上学。我们赶紧找,全楼道都出动了,最后从火车站把她找到了,怎么劝都不回来,非要回N—017找她爸爸不可。后来我答应她说要跟他爸爸和韩叔叔商量,她还是不回来,说要保证给她爸爸打电话,让她爸爸来接她,不然她就不回家。小姑娘这回倔得凶,我只好答应她给她爸爸打电话,她要我保证她爸爸明天一准来,我也只好答应她了。你说怎么办吧,我听你的。”

韩陌阡说:“第一,稳住。第二,还是稳住。你请一天假,在家软禁。第三,我马上向政委请假,争取明天一早到家。”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韩陌阡乘的是头天下午的火车,凌晨四点钟下车,没有通知人接站,十二公里越野,到家已经快到清晨六点了。此时六岁的韩大江还在卧室里酣睡,林丰则红着眼睛和祝小瑜坐在沙发上——看来小家伙是一夜没睡,大有不见鬼子不挂弦的架势。门一打开,祝小瑜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直骨碌着眼珠子往韩陌阡的身后看,林丰起身去把门关上,祝小瑜自作主张,又去把门打开,再往楼下看,看了一阵子,突然就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爸爸,爸爸,你在哪里呀?别捉迷藏了,你快出来吧,小瑜想你啊……”韩陌阡一头窜到门口,抱住祝小瑜,“孩子……”一句话没有说完,热泪便滚滚而下,还不敢让祝小瑜看见,只把孩子搂紧,不让她回头,却是说不出话,任泪水从祝小瑜的背上溪流一般往下淌。另外一个方向上,林丰也招架不住了,泪眼朦胧,低下头转过身去,钻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呼呼啦啦地放水,趁势把眼泪甩进盥洗池里,又对了半脸盆温水,端出来,既不敢看祝小瑜,也不敢看丈夫,把脸盆放在地板上,说了声:“累了,洗把脸吧……”一语未了,又是泣不成声。韩陌阡把祝小瑜放下了,弯下腰去,拎起毛巾捂住了脸。祝小瑜不喊了,也不问了,默默地、呆呆地看着韩叔叔洗脸,看着韩叔叔把毛巾捂在脸上,一遍又一遍地擦,拧干了,又擦。看着韩叔叔把毛巾刚放到脸盆里,又从眼眶里淌出了两条小河,顺着耳朵根子往下淌。在这一瞬间,韩陌阡才体会到什么叫心碎,什么叫万箭穿心。他曾经认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流泪的,可他没有想到,这一次他会流这么多的泪,似乎是三十多年积攒下来的泪水就在这一时刻全部一倾如注了。祝小瑜一句话也不再说了,后来就站起来了,慢慢地走过去,抱住了韩陌阡的腰:“叔叔,我爸爸,他再也不会来接我了,是吗?”

要坚强啊要坚强,要挺住啊要挺住!韩陌阡拼命地对自己说。“孩子,你爸爸……他病了。”

祝小瑜抬起一双亮晶晶的明亮的黑眼睛,看着韩陌阡。“我爸爸是得了很重很重的病,是吗叔叔?”

韩陌阡的心里在发颤,有一种万箭穿心般的麻木的疼痛。“你爸爸是得了很重很重的病,不过,会治好的。孩子,以后我会让你看爸爸的。”

祝小瑜的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仍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韩陌阡,像两束黑色的箭镞,不偏不倚地射在韩陌阡强硬的心中那片最薄弱最柔软的地方。“我爸爸……他是死了吗?”

韩陌阡感到自己几乎快要眩晕了,再一次弯下腰去,把祝小瑜抱了起来,“孩子,别再问了!答应我,今天不问。”

祝小瑜在韩陌阡的怀里,挣扎了一下,站到地上,一声不吭。直到这时,两颗晶莹的泪珠才涌出眼窝,接着,又是一颗,只在瞬间,小小的脸蛋上便被泪水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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