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六月,烈日炎炎炙烤着大地,连蝉儿似乎也热得止了鸣叫。
陉旧走出龙泉殿,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道:“楚王殿下,陛下还在批阅奏章,请您先回去吧。”
又压低了些声音,试图劝说:“殿下别为了那道旨意埋怨陛下,陛下也是为了殿下的长远打算,还望殿下理解陛下的苦心。”
什么为了长远打算?他这兄长根本就是在糊弄他。八壹中文網
夏凤兮只道:“陛下既忙着,我便多等一会儿。”
过了午后,天气就闷热得厉害。
宫人们不住把新的冰盆搬进殿里来,皇帝却还焦躁,眼见陉旧走了回来,问:“他走了?”
陉旧低头,道:“臣无能。”
皇帝把手中奏章一摔,简直头疼:“皇后还说让朕且拖着他,朕就知道这小子没那么好打发!他想等,就让他等着,横竖朕不见他。”
陉旧道:“陛下说的是。只是,今儿这天实在不大好。早先还下了小雨,这会儿又闷热起来了。看那黑云从西边儿天上压过来,过会儿指不定还有雷雨呢。”
他一面说,一面觑着皇帝的脸色,见他似有松动之意,便又趁水和泥地劝道:“陛下,楚王殿下还有伤呢,已经在殿外候了快两个时辰了,您还是让他进来吧。”
皇帝听他如此说,不禁推开窗棂向外看去,庭中少年身姿如同青松,萧萧肃肃,清朗爽举。
这样闷热的盛夏午后,屋内纵是备着冰盆都甚是难熬,难为他怎么一步不移地在日头下站了大半个下午。
皇帝瞧着,不免有些心疼。可越是心疼,就越是来气,道:“不让他进来!若是下雨了,就让人去给他送把伞。朕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要为了那女子,把朕气死才肯罢休!”
太阳渐渐西斜,乌压压的黑云漫上来,遮去了刺目的日头。
周总管在檐下看着,有些于心不忍。他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不要说夏凤兮,就连皇帝都是他自幼看着长大的。如今见这兄弟俩似乎闹了矛盾,僵持不下,他虽弄不清状况,心里却也很着急。
叹口气,上前劝道:“我的小主子哎,您就快回去吧。陛下今儿个不得闲见您,您有什么事,改日再说不也是一样的吗?瞧这天都黑上来了,过会儿怕是还有雷雨,万一淋着了可怎生是好?”
正说着,一阵大风就刮了起来,把那殿前的花木吹得东倒西歪,小太监们都手忙脚乱地去搬阶下的花盆。
周总管跺脚道:“这雨可真是说来就来!”赶忙进去拿伞了。
湛卢走了进来,行过礼,道:“殿下,宜园有人来传话:傅少夫人病情严重,侧妃娘娘甚为忧心,这些日子都先留在宜园,不回王府了。”
阴沉沉的铅云闷在头顶,风呼啸着,放肆地吹起人的衣衫猎猎作响,也无情地打落了满地的落叶残花。
良久,夏凤兮才道:“知道了。”
一道雪白的闪电劈开苍穹,由远及近的闷雷轰隆隆而至。
他终于有了一个家,有了夕阳下等他回家的身影,有了一颦一笑都牵他心念的姑娘。
却总有人千方百计地想要毁掉这一切。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登时间大雨瓢泼而下。周总管小跑着下来为他撑伞,道:“殿下,下雨了,您快回去吧!您是知道陛下的性子的,若您冒雨等在这里,陛下定会着恼的!”
夏凤兮不再坚持,道:“那我改日再来。”
雷鸣隆隆,暴雨打在青砖铺就的宫道上,啪啪作响。幕天席地的密密雨丝于长街深处连成一片茫茫的白。
转过重重朱红宫墙,出了宫门,夏凤兮却收起了手中的伞。
大雨倾盆,瞬间就把人淋成了水人。
夏日的雨也是冷的,他轻轻闭上了眼,任那雨水顺着他线条好看的下颌流下。
却不及心底冷得厉害。
湛卢大惊,忙快步上前为他撑伞,道:“殿下!”
夏凤兮却道:“退后。”
雨声哗哗,湛卢几疑是自己听错,问:“您说什么?”
他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如常冷淡的模样,平静地道:“我说,我想淋淋雨。”
湛卢愣住了,他从来习惯于听从他每一个命令,可是这个命令,却实在无法从命。
他挣扎着道:“殿下您……您还有伤,淋了雨,伤势必会加重的。”
夏凤兮却淡淡地笑了,于暴雨中瑰艳而夺目,道:“怕什么。不过是伤势反复些,又死不了。”
他语气平淡得很,可是平淡到了极处,却带了几分近乎于病态的偏执。
楚王府。
傅毓秀在正厅里焦灼地踱来踱去,他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一边是爱妻,一边是挚友,实在让他为难极了。
眼看着妻子把人抓在手里不放,他劝也劝不动,只能先过来看看这边的情况了。
他正自发愁,却忽地瞥见那人从外面走来,衣发却尽是湿得透了。
他一惊,忙迎上前去,问:“凤兮,怎么淋成这样?没带伞吗?”忙吩咐人去叫太医。
想了一下,又命:“快让人去宜园,请苏侧妃马上回来。”
夏凤兮却道:“等等。”
傅毓秀回过头去,听他道:“等雨小些了再去。”
傅毓秀心中微微一动,待人答应着退下了,走到他面前,着意看他,问:“凤兮,你该不是故意的吧?”
夏凤兮轻轻扬了一下唇角,笑意很淡,又似带了些疲倦,却道:“不是只有令夫人和那姓齐的小子会用苦肉计。”
傅毓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低声叹:“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