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就有位中年妇人领着两个被养得水灵灵的孩子过来了。
他们虽然穿的破旧,可小脸红润,一双澄澈的眼睛未染俗世,跟外面那些忍饥挨饿的小孩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看来严曹是非常疼爱这两个老来子。
“民妇严杨氏参加二位大人。”
“严夫人免礼,这两位就是严公子跟严小姐吧?长得真可爱。”
严曹望着自己的儿女,难得笑出了真正的慈祥,“侯爷谬赞了。念祖秋容,还不见过二位大人?”
两个小孩都怯怯道:“见过大人。”
千墨伸手摸了摸这两个孩子的头,笑道:“都是好孩子,日后若是严公子有意科举,去了上京遇到什么难事需要人帮衬,可去本侯那里投奔。”
严曹拱手道:“谢侯爷美意,不过下官并无意让他为官,只要这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下官就心满意足了。”
“哦,既然这样,本侯也就不勉强了。”
她把小姑娘抱在怀里,拿起桌上的窝头,就要喂给她,“饿了吧?叔叔喂你吃饭。”
可小姑娘却死闭着嘴,偏过了头,严曹连忙道:“可能是方才内子瞒着我给秋容喂过吃的了,她疼孩子,所以老是不听下官的命令。”
严夫人也道:“回禀大人,方才他们确实已经吃过饭了。”
千墨这才停手,将她放下。
“原是我多此一举了。”她从怀里摸出一颗卖相不怎么好的糖,但是这对于目前西北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已经是难得的美味。
她把糖递到小男孩面前,道:“吃不吃糖啊?”
小男孩也略微嫌弃地偏过了头,嘴里还嘀咕道:“我有更好的!”
“嗯?你有更好的?”
严曹眼珠微动,心已经在狂跳,但还是立即解释道:“侯爷莫要生气,下官之前过于娇纵幼子,所以才让这孩子变得如此挑食,只不过现在是没什么好东西给他了。”
可是大孝子严念祖却反驳道:“爹,我有糖!大娘跟二娘床底下藏了好多好多好吃的!还有……唔……”
严夫人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可是已经迟了。
千墨朝严曹和善微笑道:“严大人能否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她也没想到这两个娃这么坑爹,本来她还打算带着慕云程在这里多待一会儿,让他再卖卖美色打听情报,看来现在是不用了。
“这……”
严曹的眼睛咕噜咕噜转,脸上已经起了虚汗,左手不住地扯着身上的素衣粗麻。
千墨瞥到了他的小动作,心想这个贪官心理素质也不怎么样。
她再打了一支强心针:“严大人,其实本侯此次前来还有一事不明,云阳县一共一千七百二十六户人家,每家一年上缴粮食大约六十斤粮食,这么算下来,加上陈年旧米以及百姓家中余量,也至少能让他们挨过半年,可是如今怎么连两个月都没熬过,随处可见冻死骨?”
“这个……”
“慕将军,将你拿的账簿给严大人看看。”
严曹转头,见慕云程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当即站了起来。
慕云程也站起身,将账本递到他跟前,道:“这是云阳县每年缴的税款,本将军来之前特地禀告圣上,从户部誊抄过来的。”
千墨道:“严大人做的假账可谓完美无瑕,但有的时候东西做得太过完美反而会坏事,就比如,大人你书房里的账本确实没问题,但要是跟慕将军身上的那本对起来,就有很大的问题了。”
严曹见大势已去,也不挣扎了,道:“二位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一直在陪着老夫演戏?”
千墨道:“严大人假账做得不错,但是假面带的不够好。”
严曹不回她,颓丧地跟夫人说:“你带着两个孩子下去吧,我还有事商议。”
“老爷!”严夫人连忙跪下给严曹求情,“二位大人,我家老爷他其实是个好官啊!”
千墨却回道:“严夫人还是先走吧,接下来的场面不适合小孩子看。”
严夫人左看右看,最后还是无奈地带着孩子离开了。
严曹在他们走后就立即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们,道:“这是下官在不久之前从京都收来的信,这就转交给二位大人。”
千墨跟慕云程互相望了望,眼中皆有意外与疑惑,不过还是接过了那封信。
“这是夜王的密信?”
她打开一看,发现北冥奕要求西北之地的心腹官员,不惜一切代价拦住他们的行程,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集兵斩杀。
严曹道:“这是下官无意间截取的一封信,送信的信鸽不慎被小儿的弹弓击中,这信也被下官所截。”
慕云程寒声问道:“你早就收到这封信了?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
严曹缄默不言。
千墨放下信纸,道:“严大人应该是想装作不知,静观其变,毕竟此事牵连甚广,稍有不慎就会连累全族,而且留着这封信还有个好处,如果严大人贪污一事败露,还可以凭借它来将功赎罪。”
严曹佩服道:“逍遥侯果真智谋过人,下官只是个九品小官,不想被卷入朝堂纷争,但现在,下官不拿出它也会被正法,倒不如将它拿出来,博一线生机。”
千墨冷声道:“即便如此,你还是害死了不少百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严曹跪下,恳求道:“下官不求自己能活命,只希望您能向圣上求情,饶过我的妻儿。”
“可以,不过你要把私藏的所有粮食拿出来救济灾民,在本侯离开西北之后,这里的百姓不能有任何事!”
“下官遵命!”
千墨吩咐完后,有些好奇问道:“本侯看严大人也不是那般利欲熏心的人,为何也变成了贪官?”
严曹抬起头,微微失神,苦涩道:“如侯爷所说,下官初入仕途之时,是真的打算大干一场,为民造福的,可是真的到了官场,我才发现这里根本容不下赤子之心。
我若不贪,同僚就不会将我当成自己人,什么事都避着我,暗中参我一本。”八壹中文網
慕云程不屑道:“这不是你吸百姓血的理由。”
“小侯爷自小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怎么会明白底层人的艰苦?下官的长子八岁之时身染重病,若想活命,只能用珍贵药材好好温养。
可是下官的俸禄根本支撑不起这么大的开支。
之前,曾有个商户用一枝千年人参贿赂下官,被我打了二十大板,后来那枝千年人参被他送给了另一个同僚,如果那时候我便接受了他的贿赂,那枝千年人参,说不定可以救我儿的命!”
他掩面而泣,两行清泪从眼睛里流出,千墨不知道这感情是真是假,还是真假参半,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在博取她的同情心。
纯洁的白色染料只要沾上一点点黑,就不可能像之前那般纯洁。把白染黑很容易,但把黑染白却是天方夜谭。
严曹现在再怎么忏悔,也找不到以前那般纯彻的心了。
不过世界上的人大多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处在两者交界的灰。
她又算得上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