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空和我,是因为一纸诏令。”慕景行回答说道。
“谁的诏令。”
又是谁的诏令,能让慕景行裴怀空,离苦禅,还有照夜城一同摒弃成见,甚至搁置势不两立的深仇。姜云临的诏令,似乎还没有这么大的权力,能让慕景行听从他的指令。
“先帝。”慕景行说道。“萧云堇手上的诏令,是先帝所留下的遗诏。”
“我怎么不知道,父......先帝还有这般诏令。”
萧云晏确实并不知情,若先帝真有遗诏,为何晋阳兵变之后,无人拿出来,直到现在才说。所谓先帝遗诏,更有可能是一个托词而已,应当并无可能是真的。
可一张伪造的假诏,可以骗得了离苦禅他们,难道还能骗得了裴怀空和慕景行?
对上萧云晏狐疑的眼神,慕景行已经知道了他的怀疑,还没有等萧云晏问出口,他已经先行答道。
“诏书是真的,并非伪造。先帝曾经令身边四剑,带着诏令跟随公主殿下。诏令内容是,若二皇子姜云晏即位,则封公主。若三皇子姜云临兵变,则册立四公主姜云堇为帝。”
慕景行将这惊天的秘密面无表情地说出来,已经让萧云晏听得胆战心惊,他看着慕景行,想要找到慕景行所说为假的证据。
可遗憾的是,慕景行如他之前所说,他并未说假话,所言句句属实。
“我与裴怀空,都是遵循先帝遗诏行事,可将旧日恩怨放在一边。”慕景行继续说道,他也并不管萧云晏脸上惊愕的表情。“至于叶锋,离苦禅。叶锋是想要藏于仙门之中的天书和秘籍,离苦禅大概只是想看我是怎么死的。”
慕景行说到这里时,不免自己苦笑一声。
“毕竟他说的的确不错,我好像确实是一个祸患。我们没有多少时间耽搁,走吧。”
萧云晏看着慕景行从自己面前走过,他不知道应当说什么才好,甚至他心里也清楚,慕景行所说,并无谎言。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慕景行也没有必要对他说谎。
或许这一切都已经超出了萧云晏理解的范围,就算他愿意相信慕景行所说的话,总不能真的让他看慕景行去送死吧。
而且听慕景行所言,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付出的代价,可他仍然不在乎,萧云晏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劝阻。
就算他真的劝了,慕景行会听他所劝吗?而且他应当如何去劝慕景行。
慕景行只要认定了,便会一意孤行下去。望着慕景行的背影,萧云晏捡起刀,追了上去。
他们从城中出来,一直到离开北燕封境,都没有再碰上萧齐光的人。
也许萧齐光放弃了派人追杀他们,也可能是慕景行将萧齐光的人全数挡住,绕开了萧齐光的人马。
毕竟慕景行也在北燕待了这么些年,而且萧齐光的情报网也是由慕景行一手建立,要躲开萧齐光的眼线,并不是一件难事。
走出北燕封境的时候,萧云晏难免长舒了一口气。就算已经见过萧齐光两次了,他仍然觉得压抑,萧齐光正是因为那次兵变才变成了现在这样,萧云晏心中还是有几分愧疚。
他对萧齐光有些粗暴,也称不上是救了萧齐光,只能说萧齐光自己命大。
当时若他当真想救下萧齐光的话,本来还应当有更好的办法。慕景行估计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思。对萧齐光心中有愧,所以慕景行也算是心甘情愿地赔上眼睛。
现在慕景行眼睛好了,萧云晏却觉得他不如看不见的时候那般,至少在那个时候,慕景行说话还不会这样云山雾罩。
这些念头一旦多了,就觉得思维都已经混乱起来,萧云晏抱着龙华刀,摇了摇头。
察觉到萧云晏的动作,慕景行停下脚步。
“这一路上应当也累了,先休息吧。”
随便找了些柴火生了堆火,慕景行倒是没有煮他那些味道复杂的饭,只是从旁边的溪水中抓了两条鱼,就着干粮。
萧云晏握着手里的干粮,目光落在慕景行被跃动火光映着的脸上。仿佛在那个雪夜一般,只不过好歹那晚还有个破庙栖身,现在只能露宿荒野。
“你不是说,时间不多了。”
萧云晏掰着手里的干粮,他总觉得这干粮难以下咽,堵在喉咙里,连心也感觉噎得慌。
“赶路休息的时间还是有的。”慕景行拨弄着火堆。
被他一拨,火堆跳动一下,几簇火星飘散在空中。
插在旁边的鱼已经烤得有些焦了,慕景行随便挑了一条,咬了一口之后,将整条鱼扔进火堆里。
“叶锋早就传信过来,桓都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他们也已经确认过了。”慕景行一面掰着干粮,一面说道。
萧云晏看着在火堆旁边烤的流油的鱼,还有已经在火堆里面化为薪柴的另外一条,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尝试得比较好。
“也就是说,他们就等着你这把钥匙了。”
“不错。”慕景行说道。
萧云晏看着跳动的火星,之前他所见还历历在目。
“钥匙就是你拿出来的那颗红色珠子?”萧云晏说。
慕景行沉默半晌,方才回答。“原本不用这么麻烦,但不知是什么缘故,我开不了门,才必须去找那一位。若非如此,我绝不会进那鬼地方。”
那地方确实十分诡异,而萧云晏还清楚地记得慕景行将他推下去的那一幕。
“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你是指哪里?”慕景行抬眸,篝火将他的眸子映出一片琥珀色。
回忆起来,仍然会觉得有些诡异,萧云晏仔细想想。那仿佛斩开空间和时间的一刀,萧云晏不知道应当从何问起。
不用他问,慕景行也知道他所说。“那位在的地方,是玉京。你碰到我的哪里,也是玉京,不过就像阴阳两极一样。”
“那顶鲛骨做的轿辇,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萧云晏问道。
“献祭。”慕景行回的果断。
篝火跃动,萧云晏似乎能透过篝火看到,那些古老且残忍的仪式。那些古老遗民将鲛人从海中捕捞上岸,将他们吊死,晒干他们的身躯,挖净他们的血肉,将白骨绷紧,浇上熔金,拼成那一顶轿辇。
而在轿辇之中,坐着残忍仪式中的祭品,有那顶轿辇在,不用想都知道,那祭祀究竟是有多么残忍。
“那你还坐在上面。”
“我在上面不要紧,我随时可以走,但你非要跟着上来。”慕景行说着,手里往篝火中填了块柴。“我说你能不能动动脑子,知道那地方诡异,还非要追着上来。要不是我把你推出去,就真成活祭品了。”
萧云晏低头没有说话,看慕景行的意思,他好像确实给慕景行添了麻烦。可他又不知道,慕景行也从来没有跟他讲过,他怎么知道慕景行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思。
“我又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得,而且在那种地方,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你应当庆幸那位好说话,放了我们出来。”慕景行说道,“但凡他像怀帝那样性情古怪一点,绝对不会这么容易放我们出来,不然你以为在玉京游荡的活人都是怎么来的。”
说到这里,慕景行又是狠狠剜了萧云晏一眼。
萧云晏躲开慕景行的目光,略微咳了一声,掩饰了一番尴尬。
“你是说慕念?他确实看起来挺好说话的。那位怀帝说,你是玉京的引渡人?是在怎么回事。”
慕景行又瞪了萧云晏一眼,萧云晏也不能多说什么,任他眼刀剜自己,反正也掉不了几块肉。
“我不是引渡人。”
篝火里的木头噼啪炸了一声,飞起几点火星。
“那位知道我进去,并不想见我。但他却见了你,到也是稀奇。”慕念说道。“不过也对,引渡人,是为了引渡到玉京的亡魂,或者误入玉京的生魂,你应当算是误入玉京的生魂,所以他才会见你。”
想起玉京热闹的街巷,如慕念所说,亡魂看不见生魂,而囿困于此地的生魂早已丧失离开的希望,所以见到生魂也只是漠然视之。
生魂久驻于亡魂之地,吃了亡魂的食物,便不可能再离开玉京,回到生魂之所。
“每个引渡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准则。我只是因为相同血脉的缘故,蒙混过去,才让玉京觉得新的引渡人出现,让那位来见我。也要多亏了你的缘故,要不是你跟怀帝打起来,那位还真不一定会出来。”
萧云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被慕景行拨弄的篝火。
“我们死后,魂魄都会去往那个地方?”萧云晏看着跃动的篝火。
慕景行哑然失笑。“怎么会,玉京才多大,怎么可能容纳的了那么多亡魂。那不过是一处幽冥之所罢了,除非当真有机缘,才能见到引渡人。更多普通人都是什么都意识不到,魂魄便已经再入轮回了,哪里会有流连玉京的机会。”
萧云晏再次沉默,他看着慕景行拨弄的篝火。火光映动在他脸上,他信慕景行所说,可他又不愿意全然相信。
若当真死后回到玉京,也算是生命终结之后有一处归所。
可更多人都是匆匆一过之后,又再投红尘。上辈子的经历一忘皆空,下辈子仍然是庸庸碌碌地活着。
现在萧云晏竟然有些理解慕景行了。尽管不是可肯定慕景行的所作所为合理,但他现在知道,为何慕景行会执念于此。
“你们现在要开的那道门,也是通往玉京的吗?”萧云晏又问道。
“不是。”慕景行回答。“通往玉京的那道门,是要生魂去喂的。你应当也看到了,在大月神庙底下。我们要开的那道门,两把钥匙缺一不可,所以我才如此大费周章。”
“两把钥匙?”
“关山雪月和血脉。”慕景行倒是毫不掩饰,“开玉京那道门的时候,会有灵兽镇守,灵兽你也看到过。”
“你说那东西,是灵兽?”
萧云晏实在是不敢恭维。慕景行摇了摇头,“我说的当然不是怀雍城下面的那一只,我是说在桑阳的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