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慕景行刚刚从失了眼睛的消沉情绪中恢复过来，他那个时候的止水心法还没有精进到可以以心为目的地步。还没有适应眼前的一片虚无，身上也不知道撞了多少淤伤。
裴珩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般光景，他对慕景行，并没有多少同情，反而还有些幸灾乐祸一样的表情。
慕景行已经将房间里的障碍都撞得差不多了，萧齐光也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并移了出去，房间里留下的家具也没有几件。
听见有人进来，慕景行站起身来，只是他起身的时候，袖子将放在桌上的茶碗也一并扫落。
裴珩脸上再是嘲弄的表情，慕景行也看不见，但裴珩语气中的幸灾乐祸可是听得真真切切。
“没想到也能看见公子如此狼狈的一面，当真是让我意外。”裴珩说道，他的话落在慕景行耳中，却是格外刺耳。
原本慕景行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自己没了一双眼睛的事实，可裴珩却偏要捡着往慕景行的伤口上撒盐。
“你来干什么？”慕景行控制着自己的语调，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心平气和，可略微颤抖上扬的尾音，无法将他的愤怒彻底掩盖。
裴珩的目光从慕景行的身上越过，最后落在慕景行刚刚打翻的茶盏碎片上。
他叹了一口气，从慕景行身边走过，蹲下身去捡碎片。
在他们之间气氛沉重，连周围的声音也一同消匿，只有裴珩动作时候，衣料轻微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时候慕景行远没有现在老成，还不能将情绪完全埋在心底。加上又是瞎了一双眼睛，心情更是不好，对裴珩这个不速之客，自然没有什么好腔好调。
“你不在晋阳镇着你的手下，来北燕做什么？我记得你并不喜欢来北燕。”慕景行说道，一面摸索着椅子坐下。
在屋里仅有的这些摆设，他撞的多了，也就有几分经验，不会像一开始那样撞得浑身上下是淤青。
裴珩将那些茶盏碎片捡起来，环顾四周，却并未看见有一个侍从。
“燕王还没有穷到连一个侍从都请不起吧，不至于克扣到你一个瞎......病人身上。”
慕景行并没有动怒，即使在裴珩提起的时候，指甲都刺进了手心，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一丝裂痕。
“若你千里迢迢来到北燕，就只是为了奚落我几句的话，我劝你还是赶快回到晋阳去，管好你的人，别给小王爷惹出什么乱子。”
慕景行声音冷漠，已经端了几分老成气派，只是裴珩并不管这些，他将手上的碎瓷片放在桌上。
“在公子的眼里，我就这么闲吗？”裴珩说道，拉了把椅子，坐在慕景行的对面。
慕景行原本就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如今他眼睛看不见，本来应该是最需要有人伺候的时候，慕景行却拒绝了萧齐光想要派给他的所有人。除了送饭菜之外，没有人再进出慕景行的房间。
别人不知道慕景行为何如此，甚至萧齐光也只是担心慕景行因为没了一双眼睛而变得性格古怪，没人知道慕景行为何非要这么做。
除了裴珩，他与慕景行交集不多，却从仅有的几次会面中，略微猜测出了慕景行会有如此举动的原因。
“我知道你怀疑我，没想到你对身边的人也是一样怀疑。”裴珩说道，左右他们周围也没有其他人，裴珩也不用古籍什么。“疑心病这么重，可是要折寿的。”
裴珩语调之中隐隐透着笑，慕景行看不见他诡滑的表情，但以他对裴珩的了解，也知道裴珩必然不会有什么好心。
“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就算我眇目，你也别想做什么手脚。”慕景行说道，面色沉静，语调却不容置疑。
裴珩见到慕景行这般防备，不免轻啧了一声。
“你何必要如此防范着我，怎么说，我们还算的上是同僚。说句不好听的，你我都是同一个主子，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你我互相防备，离心离德，对王爷的大计可是有损。”
从裴珩说出口的话中，隐隐带着威胁的意味，慕景行七巧玲珑心，还能不知道裴珩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也不用这么说，至于我为什么会防备你，你自己心里也清楚，难道还要我告诉你一遍不成？”慕景行说着，并不在乎裴珩的威胁。而萧齐光的大计，有没有裴珩都是一样的。就算他眼睛瞎了，裴珩能做的，他慕景行一样能做。
威胁不起作用，裴珩叹了口气，原本他也没有指望那几句话就能唬住慕景行，若当真能将慕景行吓到，暗慕景行也不是慕景行了。
“我不过是说了几句玩笑话，公子何必当真。”裴珩故作轻松地说着，站起身来。
萧齐光对慕景行当真不错，给慕景行在府邸安排的房间也是上好的地段，从窗户看过去，正能看见竹林幽径，草木青翠。只可惜，现在的慕景行欣赏不了这专门为他准备的美景。
“我知道，你所以对我百般戒备，是因为我父亲。”裴珩站在窗边，任风从他身边扫过，这样和煦清风，让人心旷神怡。
“莫说是你，我遇到这种情况，也要好好掂量一下，我是否值得相信。这都快两年了，公子你难道就没有卸下一点怀疑？”裴珩转身，手肘杵在窗框上。“说真的，就连王爷都加信于我，你对我父亲的恨，也应当不会比王爷更深吧。”
慕景行缓缓抬头，尽管他的眼前是一片虚无，但是他能裴珩的言语中，分辨出裴珩现在究竟是怎样一副表情。
“云泽相信与否，跟我的判断并无关系。”慕景行说道。“你如何蒙骗的云泽，我全都知道。”
裴珩脸上挂着一副冷笑，冷哼一声，似乎是在嘲弄慕景行的自信和自大。
“若是你怀着对云泽不利的念头，我劝你最好隐藏的好一点，莫要被我抓到一处把柄。”
裴珩挑眉看着慕景行，他那双桃花眼带着阴沉的神色。“我说公子，你都快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情去担心别人。”
“我这双眼睛是如何没的，我自然会查清楚，这跟你无关。”慕景行声音冰冷，给裴珩下了逐客令。“我大病初愈，需要安静休养，你请回吧。”
裴珩没有动，只是开口问道。
“你既然怀疑我，为什么不会觉得是我给你下了毒。你死了，或是像现在这样，对我来说都是百利无害。你对我一直抱有疑心，你中了招，应当第一个怀疑我才是。”
“下毒的人已经抓住了，小王爷对他严刑逼供，并没有问出幕后黑手。他一口咬定是他自己要下毒，并无幕后主使。”慕景行言语之间十分平静。
他这样的反应让裴珩很是意外。“你就这么信了？”